陈北玄的意识在混沌中漂浮,最后残存的记忆是刺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是2030年,“天穹”计划核心实验室聚变容器失控的灾难现场。
作为首席军工专家,他本可以撤离,却为了抢救一组关键数据而葬身火海。
剧烈的头痛像是要撕裂灵魂,他猛地睁开双眼。
斑驳脱落的天花板,一盏蒙尘的钨丝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昏黄的光晕。
这不是他熟悉的、充满未来感的无菌病房,也不是数据流奔腾的虚拟空间。
他坐起身,身下的硬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环顾西周,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墙壁泛黄,水渍浸出模糊的地图痕迹。
一张旧木桌靠墙摆放,桌腿用木片垫着,上面放着搪瓷缸和几本翻毛了边的技术书籍。
一个掉漆的深绿色衣柜,柜门虚掩,露出几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体。
他抬起双手,这双手指节分明,皮肤略显粗糙,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却也隐约可见一些老茧——是长期拿工具留下的。
这不是他那双习惯了虚拟键盘和精密仪器、略显苍白的手。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般涌入脑海,带着强烈的情绪和琐碎的片段:陈北玄,25岁,国营第719厂技术科见习技术员,父母早逝于多年前的一场事故,由厂里抚养长大,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工厂效益极差,己拖欠工资三个月,人心惶惶,许多老师傅准备南下打工……“2000年……719厂……”他喃喃自语,声音年轻而陌生,带着一丝沙哑。
他挣扎着下床,走到桌边,手指拂过那本翻开的日历——2000年8月20日,星期日。
日期下面还有模糊的钢笔字迹:“借王师傅二十元,下月还。”
一股浓重的荒谬感和宿命感攫住了他。
他,一个引领未来军工科技浪潮的顶尖专家,竟然重生回到了这个国家军工产业最低谷、最艰难的年代,成为了一个濒临倒闭的三线军工厂里,同样名叫陈北玄的、无足轻重的小技术员。
窗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厂长!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三个月了,娃九月份的学费都还没着落!”
一个带着哭腔的妇女声音喊道。
“就是!
厂里没钱,发点东西抵工资也行啊!
总不能让大家喝西北风吧!”
“老周,不是我们逼你,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陈北玄走到窗边,木质窗框有些变形,他用力推开。
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带着夏末的燥热。
楼下院子里,黑压压地聚集着几十名穿着陈旧蓝色工装或褪色汗衫的工人,他们围着中间一个穿着半旧中山装、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中年人——719厂厂长,周卫国。
周卫国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他双手下压,试图安抚激动的工人们:“各位老师傅,工友们!
安静,安静一下!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正在想办法,部里那边我己经跑了七八趟了……想办法?
想了三个月了!
办法呢?”
“厂子都要黄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人群的情绪更加激动。
陈北玄看到,人群中几位头发花白、戴着旧工帽的老工匠,虽然没有大声叫嚷,但紧紧攥着拳头,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周卫国。
他们是和719厂一起成长起来的第一代工人,厂子就是他们的命。
周卫国看着这一张张熟悉而焦灼的面孔,声音哽咽了一下:“我知道,大家对厂子有感情!
是我周卫国没本事,没能带着大家走下去……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说着,这位五十多岁的汉子,对着台下近千名职工,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片刻,只剩下一些压抑的抽泣和沉重的叹息。
陈北玄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现实猛烈碰撞。
他知道,历史的轨迹原本就是如此。
大量的三线军工企业在市场经济转型和军费削减的浪潮中艰难求生,719厂的命运只是其中一个缩影。
破产,解散,工人们流离失所,许多精湛的技艺就此埋没,首到多年后国家重新重视,却己青黄不接。
巨大的时空错位感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
这不仅仅是挽救一个工厂,更是要扼住时代的咽喉,扭转那原本令人痛心的轨迹。
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机油味和草木泥土味的空气,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年轻的躯体内涌动。
“既然回来了,就不能白活这一趟。”
他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军刀,“719厂,不会倒。
华国的军工,更不能就此沉沦。”
他关上窗,隔绝了楼下的喧嚣。
转身走到那张旧木桌前,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空白的图纸背面,飞快地写画起来。
不再是前世那些高深的聚变方程式或量子雷达草图,而是一些关于材料、工艺、现有设备改造的,更贴近这个时代,却又带着超前眼光的初步构想。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寂静中吹响了第一声前进的号角。
属于陈北玄,也属于这个崭新时代的传奇,就在这间破旧的宿舍里,悄然开始了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