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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5-20

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的单调哐当声,像是某种不知疲倦的催眠曲,把我本就纷乱的思绪搅得更浑。窗外,景色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从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切换成起伏的、绿意渐浓的山峦。越往南,天空的颜色似乎也愈发沉郁,大团大团饱含水汽的灰云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能拧出雨来。

我叫林晚,这次回去,是去看望外婆。

外婆住在云南深处一个叫阿瓦寨的古老村落里,地图上很难找到确切的位置,需要坐很久的火车,再转颠簸的长途汽车,最后还要走上一段不短的山路。记忆中的寨子,总是笼罩在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雾气里,木楞房参差错落,像是一些被时光遗忘的、蹲踞在山坳里的古老生物。

本该是令人期待的归乡之旅,此刻心里却像是坠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源头是外婆最近打来的几通电话。

起初,她的声音只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焦虑,反复叮嘱我在外面要小心,晚上不要乱跑。后来,语气渐渐变了,变得急促,甚至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她说寨子“不干净”,说晚上听到奇怪的声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一周前,她的声音嘶哑,几乎是在哀求:“囡囡,听话,今年暑假莫回来……千万别回来……寨子不对劲……影子……好多人的影子……没了……”

信号断断续续,最后那句话听得不甚分明,“影子没了”?我当时只觉是外婆年纪大了,又独自住在深山里,难免有些胡思乱想,或是被什么乡野怪谈吓到了。母亲也劝我,说人老了都这样,让我多打电话安慰就好。

可不知为何,那“影子没了”几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心里,时不时就冒出来,带来一丝寒意。加上工作上的烦心事,一种难以言喻的躁郁堆积在胸口。最终,我还是请了年假,踏上了这趟归途。或许,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五六个小时,胃里翻江倒海。下车时,已是傍晚。天空阴沉得厉害,墨色的云层几乎触手可及。空气湿冷,带着泥土、腐殖质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气味,一股脑地涌入鼻腔,熟悉又陌生。

这就是进寨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一个比阿瓦寨稍大些的寨子。我需要在这里找个向导,或者至少雇个摩托车,载我和行李走完最后那段泥泞的山路。

路边有个简陋的杂货铺,兼卖些烟酒茶水。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褂子的老头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筒,烟雾缭绕,看不清面容。

我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口音听起来更本地化些:“阿叔,请问去阿瓦寨还有车进去吗?”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扫,水烟筒的声音停了。他脸上的皱纹很深,像是被岁月用刀刻上去的。

“阿瓦寨?”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沙哑,“女娃子,去那里做啥子?”

“看我外婆。”我答道。

老头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又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水烟,咕噜噜的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这个天,路不好走咯。而且……”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我追问。

他摇摇头,没再看我:“没啥子。现在没人愿意跑阿瓦寨那条线了,女娃子,你要去,只能自己走进去。”

我心里一沉:“为什么?以前不是有摩托车拉客的吗?”

老头不再答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种莫名的排斥感让我不再多问。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色,我一咬牙,背起沉重的背包,拖着行李箱,踏上了那条记忆中的泥巴路。

路果然难走。连日雨水将路面泡得稀烂,黄褐色的泥浆裹挟着碎石和草叶,每踩下去一脚,都发出“咕叽”的声响,***时格外费力,鞋子和裤腿很快就沾满了泥点。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亚热带植物肆意生长,枝叶交织,遮蔽了本就稀疏的天光,使得林下的小路更显幽暗。

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黏在皮肤上,又冷又腻。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还有行李箱轮子陷在泥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挣扎声。记忆中,这条路上总能遇到些进出寨子的乡邻,或是放牛归来的孩童,可现在,走了快半小时,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一种诡异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下来。

越靠近阿瓦寨,那种不安感越发强烈。不单单是寂静,还有一种……空洞感。仿佛这片山林,这个寨子,失去了某种鲜活的、本该存在的生气。

终于,熟悉的寨门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那是由两根巨大原木搭成的简易牌坊,历经风雨,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缠绕着枯死的藤蔓,在暮色中像某种垂死的触手。

寨子里,更是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一栋栋黑沉沉的木楞房无声地矗立着,窗户大多紧闭,像是无数只空洞无神的眼睛。屋顶的青瓦上,苔藓长得异常茂盛,绿得发黑,在阴沉的天光下,仿佛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绒尸布。没有炊烟,没有狗吠,没有孩童的嬉闹,甚至连寻常山村里该有的鸡鸣牛哞都听不见。

整个寨子,像是一座被突然遗弃的坟墓。

我拖着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寨子中央的泥路上,泥泞吸吮着鞋底的声音被放大,在死寂中回荡。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就算寨子里人再少,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就在这时,对面一栋木房的转角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沾满泥点的旧军绿色外套,肩上扛着把锄头,低着头,步履有些蹒跚地走着。看打扮,像是刚下地回来。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总算看到个活人。正想上前打听外婆家是否还是老地方,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他身后的地面。

天色已经相当昏暗,但尚未完全黑透。寨子里没有路灯,光线主要来自被云层过滤后残存的天光,灰蒙蒙的。男人走在土路上,按理说,他的身体应该会在身后投下一道模糊但确实存在的影子。

可是,没有。

他身后的土路,只有一片均匀的、毫无层次的灰暗。他就那样走着,像一个脱离了物理规则的、不真实的幻影。

我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骤然停滞。是光线角度问题?我用力眨了眨眼,甚至微微侧头,试图从不同角度观察。

没有,依旧没有。那个扛着锄头的男人,他身后空空如也。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外婆那句含糊不清的“影子没了”,此刻像惊雷一样在我脑海中炸响。

男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存在,也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的异样,他只是低着头,保持着那个僵硬蹒跚的步子,很快便消失在另一栋房子的阴影里,仿佛被那浓郁的黑暗无声地吞噬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是幻觉吗?赶路太累产生的错觉?

我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眼睛却像不受控制般,死死盯着沿途可能出现的任何动静。

又一个人,从一个低矮的木门里探出身,是个抱着木盆的老妇人。她动作迟缓地看了看天,似乎是在判断是否会下雨。我的目光第一时间钉在她脚下——门内透出的微弱光线,清晰地照出她佝偻的身形,但她投在地上的,只有门框和盆子的扭曲暗影,她自己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的胃开始收缩,冷汗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第三个,第四个……无论是从窗口一闪而过的苍白面孔,还是蹲在屋檐下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的身影,抑或是偶尔从墙角窜过的、本该敏捷的土狗……在所有本该出现影子的地方,都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整个阿瓦寨,所有的活物,似乎都失去了他们与光之间最忠实的伴侣——影子。

一种巨大的、荒诞的恐惧感攫住了我。这不是外婆的胡思乱想,这是真的!整个寨子的人,他们的影子……真的没了!

我不敢再细想,几乎是凭借着童年残存的记忆,跌跌撞撞地朝着寨子东头那座最熟悉、也最显破旧的木楞房跑去。外婆!外婆一定知道什么!

外婆家的篱笆院墙歪斜得更厉害了,院门虚掩着。我一把推开,冲进院子,扑到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

“外婆!外婆!”我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因恐惧而带着哭腔。

屋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过了好几秒,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黑暗中,露出一张苍老、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是外婆。她看上去比上次见时又苍老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

她看清是我,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恐惧所取代。她干枯得像老树皮的手猛地从门缝里伸出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

“囡……囡囡?!”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你怎么还是回来了?!不是叫你不要回来吗?!晚了……已经晚了啊!”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抓着我手腕的手冰冷得像铁钳。

“外婆,寨子里的人……他们的影子……”我急促地喘息着,话都说不连贯。

“影婆……是影婆……”外婆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惊恐地转动着眼珠,扫视着漆黑的身后,仿佛那黑暗里潜藏着什么无形的东西,“她回来了……挨家挨户……借了影子下咒……整个寨子……都……都成了她的‘影粮’……”

影粮?

这个词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童年时,外婆似乎确实讲过一些关于深山老寨的怪谈,其中就有一个关于“影婆”的。说那是一种极其邪门的东西,非人非鬼,是一股怨气所化,游荡在古老村落之间,能无声无息地“借”走活人的影子。被借走影子的人,不会立刻死去,但会逐渐失去神智,变得麻木、空洞,最终成为受影婆操控的傀儡,他们的生命力和某种本质的东西,会成为滋养影婆的“粮食”……

当时只以为是吓唬小孩的故事,如今听来,却字字句句都透着阴森的寒气。

“那……那怎么办?外婆,你的影子……”我猛地想到这点,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外婆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微微侧开身子,让门外微弱的天光能照到一点她身后。

地上,空空如也。

我的外婆,她也没有影子。

巨大的惊恐和悲伤瞬间淹没了我。难怪她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怪,她自己也……

“外婆……”我的声音哽咽了。

外婆却猛地将我往屋里一拽,随即迅速关上门,插上老旧的门栓。她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我脚下。

门外那点微弱的光,从门缝里挤进来,清晰地在我脚边投下了一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完整的影子。

“她需要一个新的……完整的……特别一点的影子……”外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才能稳住……或者……变得更强……祭祀……祭祀就要开始了……他们……他们在等……”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敲在朽木上的鼓声,毫无预兆地,从寨子中心的方向传来。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是直接敲在人的心脏上,让整个胸腔都跟着共振。

外婆的身体应声剧烈地一抖,抓住我胳膊的手猛地松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软软地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彻底的灰败和麻木。她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呓语:

“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咚!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一声接一声,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古老而蛮荒的节奏,冰冷地回荡在死寂的阿瓦寨上空。这声音仿佛具有某种无形的召唤力。

我颤抖着,凑到门板的缝隙边,向外窥视。

只见原本死寂的寨子,此刻仿佛被这鼓声注入了诡异的活力。一扇扇木门吱呀呀地打开,一个个村民从各自的房子里走了出来。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他们全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迈着几乎一致的步伐,沉默地朝着寨子中央那片最大的打谷场汇聚而去。

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左顾右盼,只有无数双脚踩在泥地上的沙沙声,混合着那催命符一样的鼓声,构成了一幅无比诡异、令人头皮炸裂的画面。

我想起外婆未说完的话——“他们在等”。

等什么?

一个完整的影子……

我猛地低头,再次确认那道属于我的、在门缝光影下微微抖动的影子。一股冰彻骨髓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他们等的……是我!

恐惧像藤蔓一样勒紧了我的喉咙,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想逃,可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透过门缝,我看到打谷场上,那些从寨子里走出的、失去了影子的人们,已经黑压压地聚集在了一起,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圆圈中央,不知何时用泥土和石块垒起了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祭台。祭台上面,插着几根惨白的、形状怪异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腿骨,被磨制成了骨杖的形状。祭台四周,立着几个更粗大的木桩,上面绑着浸透了油脂的麻布,此刻已被点燃,跳动的火焰发出幽蓝夹杂着昏黄的光,噼啪作响,将整个打谷场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鬼气森森。

鼓声,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那围成圆圈的黑压压的人群,毫无征兆地,齐刷刷地,将他们的头颅——上百颗头颅——转向了我藏身的这间破旧木楞房的方向。

上百张脸,在跳跃不定的火光映照下,呈现出同一副表情——彻底的麻木,极致的空洞,眼神像是被挖去了瞳孔,只剩下灰白的底色。然而,他们的嘴角,却像被无数根无形的丝线同时向上拉扯,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生理结构的方式,猛地向两边咧开,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和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口腔。

上百张咧到耳根的嘴,在同一时刻,同步开合,发出一种混合了男女老幼声线、却又异常统一、毫无情感波动的、冰冷黏腻的诡异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精准无比地钻进我的耳朵,砸在我的灵魂上:

“就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