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陆萦霜,见过无数面孔在镁光灯下化为星辰。
可从未有人像他那样,带着亘古未消的寒意撞入我视线。
顶流林深逃离颁奖礼的喧嚣,撞进我掌心的月光。
“雨停了吗?”
他轻声问,每个字都像寒冰碾过我的心脏。
而我胸口的星辰石,在他靠近时第一次滚烫起来。
镜头盖合上最后一道“咔哒”声时,我微微呼出一口气。
汗珠挂在脖颈发烫的皮肤上,后台拥挤的空气黏腻湿热得能拧出水来。
不远处核心区域人声鼎沸得刺耳,香槟泡沫翻腾的声响、刻意拔高的恭贺、此起彼伏的尖叫,糅合成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暴。
那是属于林深的风暴。
他刚刚在熠星年度盛典捧回那座沉甸甸的奖杯,新一轮喧嚣无可避免地将他层层裹住,像在劫难逃。
我是陆萦霜,混迹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名利场边缘,手里谋生的家伙,是肩上这台冰冷的相机和一双总在暗处观察的眼。
我见过太多面孔,在聚光灯亮起的瞬间被点燃,化作光芒西射的星辰。
他们被塑形,被打磨,被高高捧起,又被瞬间遗忘,短暂得像是快门开合间的一个定格。
我拎起相机包,避开人流汹涌的通道,转向一条通往设备间的侧廊。
那里的老旧空调正苟延残喘地发出嗡鸣,是这浮华地难得的清净角落。
我需要这片安静,哪怕只是几分钟,来抚平耳边盘旋不止的嘈杂余音,也压下胸腔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由来己久的空寂感。
这种空寂,跟名利无关,更像灵魂深处被凿开的某个洞,吹着不知从哪个纪元刮来的冷风。
推开门,比外界略低的温度裹挟着灰尘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
黑暗里,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幽幽地亮着一点暗绿的光。
我没开大灯,只摸索到墙边开关,按下暗房工作灯。
柔和的光束无声地流淌下来,圈住角落那张布满划痕的木桌。
很好,是我要的隔绝。
我拉开相机包的拉链,指尖触到冰凉的机器,像碰到沉默的朋友。
今晚拍到了几张有意思的场边花絮,或许可以抽空洗出来。
就在我取出其中一张卡,正要往桌上放的刹那——侧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防火门,猛地被一股力道撞开!
金属铰链发出刺耳的“嘎吱”***,砰地一声巨响,狠狠砸在墙壁上。
一个身影几乎是扑了进来,带着身后泄漏进来的、更汹涌的喧嚣热浪,又被门迅速隔绝。
来人猛地弯腰撑住膝盖,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声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他像一头受伤逃离猎场的困兽。
幽暗的灯光下,我看清了他被汗水打湿的黑发凌乱地贴着苍白的额头。
他抬起头,线条锐利的下颌紧绷着,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汗水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滚落,砸在光洁的地面,碎成几瓣寂静的水痕。
再往上,是那双眼睛——被浓密睫毛半掩着,眼底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浸满了某种沉重的疲惫和……空洞?
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溃败。
心脏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骤然一沉。
是他,林深。
今天,就在两小时前,无数闪光灯追逐的核心,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新晋顶流。
他的巨幅海报就贴在我刚刚离开的那个主会场外墙上,自信从容的笑容能点亮半个夜色。
而此刻眼前的他,像是那幅完美海报陡然被撕下了表皮,露出底下最原始、最狼狈也最不设防的底片。
可真正让我僵在原地的,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他此刻的失态。
他撞进来时,那扇沉重防火门砸开的缝隙,刚好让外面通道一盏高悬的射灯冰冷的光束投射进来,短暂地、笔首地落在我的手上。
他闯入的这个瞬间,我的右手正因震惊而微微松开,指尖捏着的那张储存卡即将滑落——就在这张卡即将坠落的零点零一秒,他那冰冷的指尖刚好仓促抬起,似乎要扶住门框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时间仿佛拉长了,被无形的胶质冻住。
他那带着薄汗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好巧不巧,跌跌撞撞地闯入我掌心的那束光晕边缘。
那一丁点微凉的皮肤相触。
瞬间!
一道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骤然顺着相碰之处,沿着我的血管,沿着神经末梢,闪电般蹿起!
像隆冬的冰棱猝不及防刺入骨髓深处,激得我浑身猛地一震,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指尖的卡终于没能逃脱地心引力的掌控,叮一声脆响,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更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是那枚紧贴着左胸肌肤的星辰石。
它总是冰凉的,常年如霜。
只有我自己知道,它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被一根细细的银链拴着,死死地、带着微不可查痛感地硌在心口那块皮肉上,如影随形。
自我有记忆起,它就在那里,和我一起呼吸,一起寒冷。
可就在林深的指尖与我的皮肤短暂接触的这一个刹那!
这块沉寂了不知多少日夜的冰石,毫无征兆地、毫无过渡地,爆发出骇人的灼烧感!
不是暖意,是烙铁般的滚烫!
“呃……”一声短促的抽气从我喉咙里死死压住又强行挤出。
我猛地捂住左胸位置,牙齿不受控制地狠狠咬进下唇内侧的软肉。
剧痛?
滚烫?
或者是一种更古怪的、深埋在骨髓里的尖锐悸动?
混杂在一起,冲得我眼前发黑,险些站立不住。
冰与火的刑罚,从指尖和胸口同时燎原。
灵魂深处那片巨大的空洞,像是被投入了一块滚烫的石头,骤然掀起了无声的巨浪。
无数细微的光点在那空洞的黑暗中急速迸裂、湮灭,是无声的星群正在引爆!
混乱的巨响、心脏狂跳的鼓噪声、星辰石滚烫的灼痛瞬间被拉扯到无限远的地方。
死寂。
只有我和他粗重交错的喘息在封闭的空间里弥漫。
他终于站首了身体,但那支撑着他的力气似乎也快耗尽。
他抬起头,目光艰难地聚焦——从溅落着几点湿痕的地面,移到滚落在地的黑色储存卡,最后,终于落到我的脸上。
那眼神起初还是被痛苦和眩晕侵染着的迷茫和深寒,仿佛沉在结冰湖底的人终于挣扎着冒头,试图辨认阳光下的轮廓。
渐渐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脆弱的不确定光亮艰难地挣扎出来。
那空洞的寒意似乎在靠近我的刹那,被极其细微地驱散了一角,留下一片更深的茫然。
他凝视着我,那双被无数媒体誉为盛着万里星空或深海漩涡的眼睛里,此时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失魂的探寻。
视线描摹过我的眼睛,我的轮廓,仿佛在辨识一件失落了千万年却又隐隐熟悉、不可置信的珍宝。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我,带着残存的、被巨大疲惫拖拽的恍惚,仿佛整个世界都褪色,只剩下我这个突兀闯入他世界的意外坐标。
空气凝滞得如同沉入水银。
然后,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一点气音。
像是在无垠沙漠独行多日终于见到模糊人影的旅人,带着一种几乎被风吹散的疲惫和渺茫期待。
我听见他问,声音轻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落满了永恒时光尘埃的冰层:“……雨…停了吗?”
那六个音节,不是疑问,更像是某种深植于灵魂本能的梦呓。
每一个字音,都带着千年冰窟尽头刮来的寒风,狠狠地撞上我的耳膜。
那其中裹挟的亘古的寒冷与无法言喻的沉重苍凉,穿透声音本身,重重地碾上了我的心脏。
指尖被星辰石熨烫的灼痛猛地尖锐起来。
我掌心的月光,和他指尖的冰冷烙印,在这一刻无声地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