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博长的意大利皮鞋碾过雪地里的糖精残渣,人造貂毛领上凝着冰霜。
他拐进国营第三招待所时,前台老太太正抱着长城牌暖水瓶打盹,钥匙牌上"203"三个红漆字结了层白霜。
"季老板!
"大金牙从楼梯口窜出来,貂皮领子烧焦的窟窿里塞着团劳保手套,"那小赤佬...""嘘——"季博长的金丝眼镜闪过寒光,皮鞋尖踢开203房门。
暖气片上的冻梨化开一滩水,洇湿了印着"安全生产"的旧报纸。
大金牙刚摸出飞马牌烟丝,就被季博长甩来的红塔山砸中鼻梁。
"抽这个。
"上海男人解开西装扣,露出内袋缝着的六组暗扣,"张耀扬可比冻梨难啃。
"他忽然用上海话骂了句"港督",指甲在暖气片锈迹上刮出三道痕。
"农贸市场三十七个摊位,你占六个。
"季博长突然转回普通话,指尖在结霜的玻璃上写数字,"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每个摊位日流水抽三成。
"哈气在玻璃上凝成"630"这个数字。
大金牙的金牙咬得咯吱响:"三成?
老子在温州...""在温州你卖假领子被工商追三条街。
"季博长拧开英雄钢笔,笔尖戳破窗上的冰花,"现在给你正经营业执照。
"他从牛皮公文袋抖出张盖着红章的纸,"松河市第一百货公司特约经销点。
"营业执照飘到暖气片上,烤焦的边角卷起来。
大金牙盯着"百货公司"西个字,喉结滚动两下:"那帮东北佬能服?
""腊月二十八,供销社要清退七家个体户。
"季博长往冻梨上插了根大前门,"你猜谁在名单上?
"烟头在梨肉上烫出焦痕,"老陈家酱菜铺,李记山货行..."他每报一个名字,就拔下一根冻梨上的冰碴子。
大金牙突然打了个寒战。
季博长报的正是市场里最排外的七家东北商户。
"空出来的摊位,"季博长把冰碴子摆成北斗七星状,"你找七个同乡顶上。
"他忽然用冰碴子划破指尖,血珠滴在营业执照编号上,"每户每月给你交五十块茶水费。
"窗外传来蒸汽机车的轰鸣,大金牙摸出电子表要看时间,却被季博长按住手腕。
"西点三十三分的车,装的是哈尔滨的棉纱。
"上海男人摘下瑞士表晃了晃,"王所长小舅子押车,你猜棉纱底下是什么?
"大金牙的貂毛领子又开始冒烟——季博长的打火机不知何时塞进了毛缝里。
"操!
"他拍灭火苗时瞥见表盘反光,那根本不是瑞士表,表带内侧印着"上海手表三厂"。
"明天去五金店后巷。
"季博长甩出串钥匙,"刘大爷的煤灰能盖住糖精味。
"钥匙坠是个迷你灭火器,镀银外壳刻着"安全生产"。
大金牙刚要问,走廊突然传来胶底棉鞋的摩擦声。
季博长猛地扯开窗帘,月光照亮墙上的劳模奖状——1980年度松河市安全生产先进个人,照片上的刘大爷戴着矿工帽。
"知道为啥选203房不?
"季博长指甲抠开奖状边角,露出后面墙洞里的账本,"这屋暖气片首通锅炉房。
"他翻开账本,某页用红笔圈着"张耀扬"三个字,后面跟着"敬老院劳保手套×30箱"。
招待所后院突然传来冰层破裂声。
季博长推开结冰的窗户,指间夹着张耀扬叠的彩电票纸飞机:"明天晌午,让温州老乡去江心岛拉冻鱼。
"纸飞机栽进雪堆,正好盖住冰洞下闪烁的钨钢寒光。
大金牙还想说什么,季博长突然往他嘴里塞了块冻梨。
"含着,去去火气。
"上海男人裹紧人造貂,"腊月二十五,工商局赵科长要带老婆孩子去哈尔滨冰雪大世界..."他故意把"赵科长"说成"找瞌睡",笑着踩灭烟头。
暖气片上的冻梨彻底化成了泥。
大金牙盯着账本上的红圈,突然发现"张耀扬"名字底下还有行小字:其母王秀兰,原国营纺织厂俄文翻译,1979年病退。
季博长的金丝眼镜蒙上哈气:"听说王婶腌的酸菜,用的是毛子留下的桦木桶?
"他摸出个青铜酒壶,壶底刻着俄文"伯力","明天给她送过去,就说...上海亲戚捎的土产。
"张耀扬这个人必须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