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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Hi,你还在吗(中)

发表时间: 2025-11-02
烟尘尚未在基坑完全落定,周伟己经抹了把脸上的灰,咧着嘴凑过来,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又回来了:"老杨,锤子哦!

吓死老子了!

晚上必须去县里压压惊,喝一顿!

不去就是不给我周伟面子!

"杨墨累得眼皮都在打架,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实在没力气跟他扯皮。

张华在一旁推了推眼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安全隐患未完全排除”或者“数据分析报告亟待完成”,但最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没吭声。

白海滨己经默默地把车开了过来,停在杨墨身边,引擎低沉地哼着。

算了。

杨墨挥挥手,一股巨大的虚无和疲惫感攫住了他,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斗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去他妈的吧,喝就喝。

车子碾着颠簸的土路驶出项目部,把那片依旧灯火通明、忙碌不堪的滑坡现场甩在身后。

窗外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车灯切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明。

车里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周伟偶尔低声咒骂一句“***F17”。

县城的“梦幻卡拉OK”厅,招牌上的霓虹灯缺了几个笔画,忽明忽灭,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一股混杂着廉价香水、烟酒、汗味和霉菌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感官。

音响震耳欲聋,劣质低音炮捶打着胸腔,屏幕上晃动着模糊的泳装MV画面。

“老板!

最好的包间!

啤酒先上一箱!

果盘要最大的!”

周伟进门就吼,熟练地甩出烟给迎上来的经理,仿佛回到了他的水帘洞。

包间里,光线暧昧油腻。

周伟很快就抢过麦克风,吼起了《笨小孩》,跑调跑到雅鲁藏布江去了。

几个同事划拳喝酒,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仿佛要用这虚假的喧嚣把白天的恐惧彻底压下去。

杨墨瘫在沙发角落,冰凉的啤酒一杯接一杯灌下去,却像浇在烧红的石头上,只激起一片虚无的白雾,半点不解渴。

胃里火烧火燎,脑袋嗡嗡作响,屏幕上的光怪陆离和周围的鬼哭狼嚎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又遥远。

然后她来了。

马海依。

穿着一身亮片裙子,却掩不住眉眼间那股还没被这里完全磨掉的清澈和生涩。

她安静地坐在杨墨旁边,倒酒,递水果,话不多。

和其他那些熟练地插科打诨、往客人身上蹭的女孩不一样。

她是从昆明来的,二十出头岁,声音细细软软,带着点南方口音。

“杨总,您喝酒。”

她又给杨墨倒满一杯。

杨墨点点头,没说话。

实在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她也不多问,就安静地坐着,偶尔看一眼屏幕上的歌词。

周伟吼完一首歌,凑过来大声说:“老杨,咋个闷起?

出来耍就要放开嘛!

妹妹,陪我杨哥唱一个!”

他把另一个麦克风塞过来。

杨墨摆摆手。

马海依连忙接过话筒,有点紧张地笑了笑:“我…我唱得不好。”

“怕啥子!

哪个天生就会唱嘛!”

周伟自己又倒满一杯,仰头干了。

马海依起身出去拿酒。

包间里依旧吵得厉害。

杨墨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太阳穴突突地跳。

没过几分钟,包间门被“砰”一声粗暴地推开!

音乐声还在响,但包间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马海依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头发有些凌乱,眼里全是惊恐。

她身后,一个满脸横肉、戴着粗金链子的男人堵在那里,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色不善、吊儿郎当的青年。

马老大一只粗壮的手正毫不客气地抓着马海依的胳膊。

“咋个?

我马老五请不动你?”

马老大喷着酒气,声音沙哑难听,“跑这儿来躲起?

给老子过来!”

马海依挣扎了一下,声音发颤:“五哥…我这边有客人…客人?

哪个是客人?

老子才是你的客人!”

马老大用力一拽,几乎把马海依拉得一个趔趄,目光凶狠地扫过杨墨这一桌,“哪个不开眼的点的她?

让出来!”

包间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几个同事面面相觑,没敢立刻吱声。

周伟“啪”地把酒杯顿在桌上,酒液溅了出来。

他猛地站起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马老五!

你龟儿子爪子?!

跑到老子包间头来抢人?!

手给老子松开!”

马老大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周伟,嗤笑一声:“哟,哪个裤裆没拴紧,把你露出来了?

晓得老子是哪个不?

县里头刘副县长,那是我铁哥们!

他公子叫我一声叔!

识相点,莫给自己找不痛快!”

“刘副县长?”

周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呸了一口,“马老五!

你娃少拿批壳子吓人!

你能当老大,我们不能当?!

今天这个人,你娃就是搬出天王老子也带不走!

给老子爬!”

剑拔弩张!

双方的人也都站了起来,互相推搡着,骂骂咧咧,眼看就要动手。

包间里音乐还在不合时宜地响着,更添了几分荒诞和紧张。

马海依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节骨眼上,张华突然站了起来。

他脸色有些发白,扶了扶眼镜,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吵闹:“马先生,对吧?”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这个看起来文弱书生样的年轻人。

张华语气平静,甚至有点像是在做学术陈述:“强行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

如果发生肢体冲突,无论结果如何,惊动了警方,您刚才提到的刘副县长,面子上恐怕也不太好交代。

为了一个陪酒员,值得吗?”

他这话一出,马老五的脸色变了几变。

周伟是硬碰硬的火爆,而张华这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了他的顾忌上。

几乎同时,杨墨一首沉默地看着的白海滨,不知何时己经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了杨墨侧前方半步的位置,不算突兀,却恰好隔开了杨墨和冲突中心。

他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没特别盯着谁,但整个人的姿态就像一张绷紧的弓,随时能爆发出力量。

他没说话,但那种沉静的力量感,让马老五那边几个想上前动手的马仔都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杨墨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火气,站起身,走到双方中间。

他先没看马老五,而是对马海依轻声说:“没事,你先过来。”

马海依趁机挣脱马老五的手,飞快地躲到杨墨他们身后,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然后杨墨才冷冷地看向马老五:“人也见了,狠话也放了。

我们要唱歌了,不送。”

KTV经理这时才带着保安满头大汗地挤进来,拼命打圆场:“五哥!

五哥!

消消气!

都是朋友!

误会误会!

杨总,周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马老五脸色铁青,看看杨墨他们这边明显不是善茬(尤其周伟和白海滨),又琢磨着张华的话,最终恶狠狠地瞪了杨墨他们一眼,特别是周伟,撂下句话:“行!

你们有种!

给我等到起!”

说完,才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包间门关上,音乐还在响,但没人有心情唱了。

“操!

啥子玩意!”

周伟余怒未消,一脚踢在茶几上,啤酒瓶晃倒了好几个。

马海依惊魂未定,走到周伟面前,眼圈红红的:“周哥…谢谢…谢谢你…”周伟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没得事!

怕他个锤子!

放心,妹子!

这事哥既然管了,就帮你担到底!

那个马老五敢再找你麻烦,你首接跟我说!

看我不把他龟儿子摊子掀了!”

马海依感激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的依赖和信任,显而易见。

杨墨没说话,只觉得更加疲惫。

这场冲突毫无意义,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离开的时候,在KTV门口,杨墨看到白海滨没有立刻上车,而是走向那个还在擦汗的KTV经理。

他递了根烟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

距离有点远,嘈杂声也大,杨墨只隐约听到几个词:“…跟你们老板带个话…‘白二’…有空来看他…”那经理接过烟,态度一下子变得极其恭敬,甚至有点畏惧,连连点头:“哎呦,二哥!

您放心!

话一定带到!

一定!”

白二?

杨墨心里掠过一丝疑惑。

但酒精和疲惫让大脑运转迟钝,也没力气多想。

回程的车依旧由杨墨来开。

白海滨坐在副驾,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周伟在后座骂了一阵马老五,也渐渐没了声息,大概是酒劲上来了。

杨墨把油门踩得很深,越野车在漆黑的盘山路上咆哮狂奔,车速快得吓人。

窗外的山影和江水的轰鸣连成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车灯的光柱死死钉在前方不断扭曲延伸的路面上。

速度带来的***感短暂地压过了心里的烦躁和空虚,但很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厌恶感如同冰冷的江水,再次漫涌上来,淹没了所有感官。

当车灯再次照亮项目部营地那熟悉的灯火时,一种近乎恐惧的抗拒感攥住了杨墨。

他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那堆烂摊子,不想回到那个空旷冰冷的别墅。

车粗暴地停在别墅门口。

杨墨挥挥手,让白海滨回去。

白海滨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杨,万事…小心。”

然后才默默离开。

杨墨独自站在冰冷的别墅前,抬头望着这片庞大而寂静的建筑,它像一个华丽的坟墓,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KTV的嘶吼、马老五狰狞的脸、周伟的保证、白海滨那句莫名其妙的“白二”、滑坡现场的烟尘、老总的警告…所有画面和声音在脑子里混乱地交织、轰鸣。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杨墨扶着旁边冰冷的墙壁,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摸出烟盒,空了。

他用力将空烟盒捏成一团,狠狠扔进黑暗里。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投向二楼。

书房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弱而固执的光。

那台电脑,好像还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