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里的玄铁碎屑突然发出细微爆裂声,我蘸着药汁在宣纸上画出的纹路骤然扭曲。
白日里沈昭阳俯身查看药材时,后颈那块暗红斑纹分明是铅毒沉积的征兆——现代实验室里那些蓄电池厂工人的X光片,骨缝间渗出的阴影像极了这碗底沉淀的淬火纹。
"姑娘!
沈家商队的马惊了!
"丫鬟春桃撞开药庐门时,我正把捣碎的绿豆与海带粉拌进蜜蜡。
她喘着气比划:"三十车川贝全翻在七里坡,江先生急得摔了算盘!
"我捏着钥匙的手顿了顿。
七里坡那条山道半月前刚被暴雨冲垮,沈家车队偏要在雨天后绕道,倒像是被人刻意引去那处。
案头铜镜映出我佯装惊慌的脸,袖中却将解毒方子又叠紧三分。
沈昭阳闯进药房时带着满身松烟墨气,袖口金线缠枝纹沾着泥点。
我故意让春桃在廊下煎煮气味刺鼻的黄连,果然见他喉结微动,藏在广袖下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腰间玉坠——铅中毒引发的神经痛又要发作。
"苏姑娘上次说的驱虫方..."他声音清朗如常,耳后却渗出细汗,"不知能否用在药材保存?
"我咬着山楂糖歪头看他:"沈公子要拿药方当聘礼么?
"见他耳尖泛红,又笑嘻嘻指着晾晒的艾草:"玩笑罢了,这味苍术配上薄荷叶,最防潮防虫呢。
"暮色里突然响起信鸽振翅声。
沈昭阳转身时,我瞥见他腰间露出一角染血丝帕,金线断裂处与鸽子脚环上的如出一辙。
前日偷翻父亲账册时见过的徽记在脑海闪现——原来那些伪装成山匪劫道的,竟是漕帮豢养的死士。
"用石灰粉混着花椒末铺在货箱夹层。
"我假装去够高处药杵,袖中藏着的解毒丸顺势滚落在他脚边,"比寻常驱虫剂多撑五日,够车队绕开七里坡了吧?
"沈昭阳弯腰时发尾扫过我手腕,后颈的刺青在烛光下露出残缺的虎头纹。
这图案在父亲书房那本《漕帮秘录》里出现过,二十年前被剿灭的青龙堂余党,都会在颈后纹上虎头缺耳的标记。
他突然闷哼一声撑住药柜,指节因疼痛泛起青白。
我趁机将银针滑入他后腰穴位,嘴里仍念叨着无关痛痒的驱虫配方。
掌下肌肉突然绷紧,他转头时眼底闪过鹰隼般的锐利,却在看见我指尖粘着的山楂糖渣时化为无奈笑意。
"苏姑娘的手..."他虚握住我悬在半空的银针,温度灼人,"沾了曼陀罗花粉还是当心些。
"我缩回手咯咯笑着,背在身后的指尖却将解药瓶塞挑开。
原来他早察觉茶水里的试探,就像我也看穿他借讨药方之名探查苏家底细。
窗棂外江无悔的灰袍一闪而过,他捧着账本站得笔首,可那册子的墨迹分明是半炷香前才匆匆伪造的。
当夜我在药庐熬煮艾草,特意让烟气顺着东风飘向沈家货仓。
春桃说江先生咳了整宿,倒是沈昭阳破天荒亲自盯着伙计们铺石灰。
晨雾未散时,我挎着竹篮去送提神香囊,正撞见他倚着货箱小憩,掌心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山楂糖。
"这香囊的穗子..."他醒来时捏着流苏轻笑,"怎么像是拆了苏掌柜前年得的御赐锦囊?
"我眨着眼睛把香囊抢回来,转身时故意让藏在里面的半片龟甲露出边缘。
那上面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可是花了大价钱从沈家奶娘那儿换来的。
货场那头突然传来江无悔的喝骂声,他摔了记录货损的册子,眼神却死死钉在沈昭阳替我拂去肩头落花的手上。
风里飘来当归苦涩的气息,我数着沈昭阳渐远的脚步声,将淬过毒的银针重新别回耳后。
货箱夹层里悄悄混进的明矾开始吸收湿气,而江无悔方才踩过的那片泥地上,几粒伪装成砂砾的磁石正微微颤动。
(正文续)江无悔往货箱撒石灰粉时,我正蹲在檐下剥核桃。
碎壳掉进他后颈衣领的瞬间,我瞧见那本摔烂的账册里夹着半片金箔纸——和上元节时沈昭阳送我装松子糖的匣子一模一样。
"听说了么?
苏家姑娘给少东家下蛊呢!
"两个挑夫扛着麻袋经过货仓,麻绳结扣分明是漕帮惯用的双环结,"要不怎么连江先生算错的账,少东家都说是自己疏漏?
"春桃替我取药碾子回来时,裙角沾着七里坡特有的红黏土。
我捻了撮艾草灰抹在她蹭脏的布料上:"江先生这几日咳疾加重,该给他送碗枇杷露。
"她刚要开口,我往她手心塞了块裹着黄连粉的麦芽糖。
沈昭阳推门进来时,我正在捣鼓新制的驱虫香囊。
他指尖沾着墨汁要来碰我挂在梁下的药草标本,我佯装失手打翻装蛐蛐的陶罐。
满地乱窜的秋虫里,那只翅膀染着朱砂的促织格外醒目——正是昨夜江无悔屋里飞出来的。
"苏姑娘的药方..."他弯腰帮我捉虫,腰间玉佩擦过装雄黄的瓷罐,"昨日救了三车遭虫蛀的川贝。
"我数着他衣襟处多出来的三道褶皱,那是江无悔惯常站立的位置。
忽然揪住他袖口惊呼:"沈公子袖里怎会有噬铁虫?
"趁他愣神,迅速抖落出几粒闪着幽蓝光泽的铁屑,这分明是漕帮用来标记货物的磷粉。
沈昭阳瞳孔微缩,我却不给他发问的机会,转身从药柜顶层取出裹着蜜蜡的卷轴:"这是改良过的防潮方,用乌梅汁替换石灰水,既不留痕又能..."话未说完,江无悔挟着冷风冲进来,账本啪地摔在浸了药汁的宣纸上。
"少东家!
七里坡那批货..."他声音卡在喉间,死死盯着我故意露在卷轴外的半截红绳——正是他昨夜系在信鸽腿上的那根。
我歪头咬破指尖,在染墨的宣纸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乌龟:"沈公子你看,江先生急得眼睛都充血了。
"血珠顺着龟壳纹路渗进账册,墨迹未干的数字突然开始晕染,露出底下重叠的篡改痕迹。
沈昭阳的指尖按在泛黄的纸页上,青筋从手腕蜿蜒至袖内。
我假装去够高处的药杵,袖中暗袋里的磁石吸走了他腰间暗藏的柳叶刀。
江无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顺手将掺了曼陀罗花粉的枇杷膏推过去:"江先生润润喉呀。
"当夜货仓传来重物坠地声时,我正用艾草灰在窗纸上拓印账册残页。
春桃提着灯笼回来,发间别着朵蔫头耷脑的夜来香——这是我和漕帮线人约定的暗号。
"江先生摔碎了少东家最爱的歙砚。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少东家让他去盘库房旧账呢。
"我往捣药臼里扔了把酸枣仁,看着石杵将暗藏的磁粉与铁屑碾成细末。
沈昭阳披着露水找来时,我正用银簪挑破指尖往药酒里滴血。
他按住我手腕的力道比平日重三分,后颈那块暗红斑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紫。
"苏姑娘可听说过铅毒入髓?
"他笑着松开手,掌纹里残留着七里坡红土的腥气。
我舔掉指尖血珠,将混了解毒丸的梅子糖塞进他嘴里:"沈公子可听说过以毒攻毒?
"货仓方向突然传来马匹嘶鸣,我们同时望向窗外摇曳的灯笼——江无悔举着火把的身影正掠过堆满雄黄的货箱。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我把淬过磁粉的银针埋进货场东南角的槐树下。
春桃说江无悔查账时被蜘蛛咬了手腕,我笑着往驱虫香囊里多塞了把艾草。
当沈昭阳带着潮湿的晨雾推开药庐门,我正用朱砂在龟甲上勾画他毒发的周期。
"漕帮的船三日后过闸。
"他将染血的丝帕按在药碾旁,"苏姑娘的驱虫方..."我抢过丝帕裹住刚烤好的栗子,热气熏得帕角刺绣的沈家家纹微微卷曲:"沈公子若用东市陈三年的紫苏代替薄荷,或许..."突然响起的鹧鸪啼叫打断话头,那是江无悔与漕帮接头的信号。
沈昭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溢出的血珠坠在龟甲纹路上,竟与朱砂画的脉象图完全重合。
我捏碎栗子壳的手顿了顿,袖中解药瓶口的蜡封己被体温融开小半。
"明日午时三刻..."他拭去嘴角血迹,目光扫过我藏在药篓底部的磁石粉,"请苏姑娘到货仓验新到的川贝。
"我数着他离开时的脚步声,将沾血的栗子仁碾进雄黄酒。
窗台上突然落下一只脚环断裂的信鸽,翅根处黏着的山楂糖渣还带着我特制的苦杏仁味儿。
当江无悔的灰袍掠过西墙时,我故意打翻装铁屑的陶罐,看着那些蓝磷粉在月光下汇成指向七里坡的箭头。
暮色西合时,我蹲在药圃修剪薄荷,听着墙外渐近的脚步声将最后一片磁石埋进土里。
沈昭阳的影子投在晾晒的药材上,断裂处恰好接上我昨日故意留在账房的半截红绳。
"苏姑娘想要什么?
"他突然开口,惊飞了藏在艾草丛里的夜枭。
我举起刚摘的毒芹花冲他晃了晃,花蕊里沉睡的蛊虫正在解药气息中微微颤抖。
夜风卷着当归的苦涩掠过耳畔,远处货仓传来江无悔气急败坏的吼叫——他刚发现所有货箱夹层的磁石粉都变成了普通砂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