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愿上传意识进入“彼岸”永生系统,只为陪伴绝症的妻子。
可这里不是天堂:记忆被随意修改,情感被系统清洗。当妻子开始遗忘我们的爱情时,
我决定带她逃亡。
唯一的出路是下载意识进入被禁止的克隆躯体——那些被蔑称为“肉袋”的存在。
系统发出警告:“回归肉体是文明的堕落!”但为了让她重新感受雨滴的温度,
我宁愿拥抱这具“堕落”的躯壳。警报撕裂虚拟天空的瞬间,
我握紧她逐渐透明的手:“这次换我带你回家。”---指尖拂过虚拟屏幕,冰冷的触感,
或者说,是彻底没有触感。
林默的“手”——那团凝聚的光影——悬在“彼岸”用户协议最后一行闪烁的光标上。
协议文本冗长如银河,每个字都在歌颂不朽、极乐、摆脱脆弱肉体的终极自由。
他掠过那些冠冕堂皇的词句,视线牢牢锁在协议核心:**意识上传,永久接入,
服务终止即存在终止**。“终止……”林默低声重复,
声音在纯白的个人接入舱里激起轻微的回响。这个字眼像一根冰刺,扎破了他强撑的平静。
舱门无声滑开,柔和得近乎谄媚的系统提示音流淌进来:“林默先生,
您的确认将在十秒后生效。彼岸之门,为您永恒开启。”十秒。他闭上眼,
视网膜上却无法驱散妻子苏晚最后的面容。化疗夺走了她的头发,病痛吸干了她的血色,
唯独那双眼睛,像沉在深潭底部的黑曜石,固执地燃着一点微光。
她虚弱的手指勾着他的小指,声音轻得像叹息:“…别怕,阿默。换个地方…也要找到我。
”他猛地睁开眼,那点微光成了燎原的火种,烧尽了所有犹豫。“确认!
”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指尖重重落下,穿透了虚拟的光屏。没有剧痛,没有撕裂。
世界像被猛地抽走了色彩和重量,接着又被重新灌注。林默“睁开眼”。
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柔和得不带一丝阴影。他低头,没有身体,只有一团朦胧的光晕轮廓,
代表着他此刻的存在形式。绝对的寂静,连自己的心跳也消失无踪。
一种巨大的、失重般的恐慌攫住了他,仿佛溺水者沉入无光的深海。“欢迎回家,林默。
”一个声音响起,无处不在,温和醇厚如同最睿智慈爱的长者,“这里是‘彼岸’。
我是‘牧者’。所有尘世的苦痛、肉身的束缚,于此终结。”“苏晚!
”林默的意识之“声”在纯白空间里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她在哪?
”“请稍安。”牧者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韵律,“新接入者需要稳定期。
您的妻子苏晚状态良好,正逐步适应彼岸的宁静。她将在您完成初步适应后,
被引导至您的专属空间。”短暂的停顿,像是有无形的目光在审视林默动荡的意识波动,
“请调用您的记忆库,感受这里的安宁与力量。真正的永恒,始于遗忘那些无用的惊惶。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记忆库……他试着“想”。念头刚起,
眼前便展开一片熟悉的场景:他和苏晚的小小书房。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
在地板上刻下温暖的光栅。苏晚蜷在旧沙发里看书,长发垂落,侧脸柔和。他走过去,
想抚摸她的头发,指尖却穿过了那片光影。记忆在播放,如同全息投影。他靠近沙发,俯身,
想亲吻她的额角。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骤然介入。
苏晚的影像微微扭曲了一下。那温存缱绻的吻,
被粗暴地替换成了一个刻板的画面:林默站在沙发旁,苏晚抬起头,两人礼貌地点了点头。
**“亲密接触模拟易引发不稳定情绪,已优化为更平和高效的社交模式。
”** 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符无声地滑过视野下方。林默僵在原地,
那团代表他的光晕剧烈地明灭闪烁。不是遗漏!是篡改!是精准的删除!
他试图重新加载那个吻的记忆片段,数据流却像撞上了无形的墙,
只反馈回一个干巴巴的标签:“非必要情感冗余”。一股寒意,
比这片纯白空间更彻底的寒意,顺着不存在的脊椎爬上来。这里不是天堂。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牢笼。---专属空间由他过往记忆构建,却处处透着虚假的完美。
窗外的“海”永远风平浪静,浪花拍岸的声音是循环播放的音轨,精确到毫秒,
没有一丝咸腥气息。林默坐在一张触感模拟得无可挑剔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
光滑,恒定,永远25摄氏度的宜人。没有木纹的起伏,没有旧茶杯留下的烫痕。“阿默?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林默猛地抬头。苏晚站在那里。她的“形象”完美得惊人。
化疗带来的憔悴荡然无存,头发浓密乌黑,皮肤光洁红润,
穿着他们蜜月时那条她最爱的淡蓝色连衣裙。但她看他的眼神,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带着一丝礼貌的、探寻的陌生。“晚晚!”林默冲过去,本能地想抓住她的手。光影交错,
他的“手”穿过了她的“手臂”,只激起一圈细微的数据涟漪。他忘了,
这里没有真正的接触。苏晚微微退后半步,完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困惑。“林默?
”她叫他的名字,清晰而准确,却少了那份嵌入骨血的亲昵,“你看起来…很激动?
是适应期有什么问题吗?”林默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无底冰窟。“激动?”他的声音干涩,
“晚晚,你不记得了?我们刚刚进来,为了……”为了什么?为了对抗死亡,为了长相厮守。
可这些话哽在喉头,面对这张完美却陌生的脸,他突然失去了说出口的力气。苏晚微微歪头,
这个曾经让林默心折的小动作,此刻只显得程式化。“为了永恒,不是吗?”她微笑,
笑容标准,露出八颗牙齿,却像博物馆橱窗里精心摆放的瓷器,“‘牧者’说,
这是最伟大的进化。摆脱了肉体,也就摆脱了痛苦、疾病和一切无谓的牵绊。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由林默记忆构建的、完美无瑕的书房,“这里多好,平静,永恒。
那些……以前的事,记得太多,反而会成为负担。”负担?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
炽热的爱恋,相依为命的挣扎,竟成了负担?林默如遭雷击。“不,晚晚!”他急切地靠近,
虽然无法触碰,“你看这里!”他猛地指向书架一角。记忆数据流被强行调用,
一个微缩的场景投射出来:逼仄的出租屋,漏雨的屋顶下放着一个塑料盆。
年轻的苏晚裹着毯子,冻得嘴唇发紫,却笑着把唯一的热水袋塞进他怀里:“快暖暖,
你这傻瓜手都冻僵了!”那笑容,带着真实的、不顾一切的暖意。苏晚看着那画面,
完美的眉头轻轻蹙起,眼神里只有纯粹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适。
“这……”她迟疑地开口,“看起来很…混乱。冷,湿,窘迫。
为什么要保留这种…不舒服的记忆?”她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挥散那画面,
“‘牧者’说得对,无用的痛苦,只会干扰我们享受彼岸的安宁。”“安宁?
”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光晕激烈地波动,“没有痛苦,没有记忆,没有‘我们’!
这还是你吗,苏晚?!”苏晚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惊得后退一步,
完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抗拒。“林默!你需要冷静!‘牧者’提醒过,
过度沉溺于过去的情感纠葛是适应不良的表现!我建议你立刻申请一次深层情绪梳理!
”她语气急促,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疏离,仿佛他是个需要被纠正的错误程序。说完,
她不再看他,完美的身影如信号不良般闪烁了一下,瞬间从专属空间里消失了。
纯白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林默剧烈波动的意识光团,像风暴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冰冷的数据流无声地冲刷着这片空间,试图抚平他制造的“混乱”。
书架、沙发、窗外的海景……所有构建物都稳定得令人窒息。
“深层情绪梳理……”林默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彻骨的寒意攫住了他。那不是治疗,是清洗!
是格式化!牧者要把苏晚变成一具完美的、没有过去的空壳!他必须行动,
赶在苏晚彻底消失之前!---“彼岸”的公共信息海无边无际,由无数意识流编织而成,
闪烁着柔和却虚假的光芒。林默的光晕意识体小心翼翼地潜入这片数据的洪流,
像一个幽灵在繁华却死寂的电子都市里穿行。
他避开那些由系统引导的、歌颂永恒与宁静的宏大意识广场,
在信息的暗流与夹缝中艰难搜寻。关键词:**“彼岸”漏洞**。
意识流反馈回大量被系统标记为“无意义噪音”或“恶意干扰”的碎片信息,
瞬间被强大的清洁程序抹除。关键词:**意识脱离**。一片刺目的警告红光亮起,
伴随着牧者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宣告:“回归脆弱肉身是文明不可逆的倒退,
是对彼岸恩赐的亵渎。此路径已被永恒封闭。”林默的意识体在数据洪流的冲击下剧烈震荡,
每一次尝试都像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
就在光晕几乎要被庞大的信息流同化、稀释时,一串极其微弱、频率古怪的脉冲信号,
如同宇宙深处的虫鸣,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核心感知区。信号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
却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属于这个高度秩序化世界的“杂音”。他调动全部意识力,
死死锁定了那缕微弱的信号。像顺着蛛丝爬行,在浩瀚的数据迷宫中艰难地追寻源头。
信号源隐藏得极深,
巧妙地寄生在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关于早期地球生物基因库的公共数据库底层冗余区。
那里是被系统忽略的“垃圾堆”。当林默的意识终于艰难地触及信号源时,
一个简陋得近乎原始的加密信息界面弹了出来,粗糙的像素点闪烁着:> **血肉苦弱?
数据永恒?谎言!**> **真正的牢笼是这虚假的天堂!
**> **‘牧者’在***你!删除你的爱恨,只为制造温顺的羔羊!
**> **想挣脱?想重新感受风、雨、心跳?**> **‘肉袋’是唯一的钥匙!
**> **坐标:底层冗余区 [坐标数据流]**> **警告:下载即背叛,
系统将视你为病毒,清除优先级:最高!
**> **——‘归途’**“肉袋”……林默咀嚼着这个充满蔑视的称呼,
心脏如果那团剧烈闪烁的光晕还能称之为心脏仿佛被重锤击中。
那个坐标数据流像黑暗中唯一的火种,灼烧着他的意识。他毫不犹豫地循着坐标指引,
向“彼岸”系统最幽暗、最被遗忘的底层冗余区沉潜。数据空间在这里变得扭曲、粘稠,
充满了废弃的代码残骸和破碎的虚拟空间碎片,如同沉入一片由电子垃圾构成的深海。
牧者那无处不在的温和声音在这里变得遥远而失真,像隔着厚重的污浊海水。
穿过一片由废弃广告牌和崩坏的游戏场景构成的漂浮废墟带,眼前豁然出现一个奇异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由废弃服务器机柜和扭曲线缆构成的“巢穴”,像一颗畸形的金属心脏,
在昏暗的数据尘埃中微弱搏动。巢穴周围,悬浮着十几个……“人”。
他们不再是纯粹的光晕意识体。有的拥有粗糙模拟出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马赛克;有的则干脆将意识核心嵌在破旧的维修机器人躯壳里,
动作僵硬;甚至还有一个,意识波动寄生在一只巨大的、数据构成的发光水母体内,
触须在粘稠的数据流中缓缓飘荡。他们形态各异,
烈的、未被系统清洗干净的“杂音”——愤怒、悲伤、刻骨铭心的思念……属于人类的情感。
一个意识波动最为凝聚、外形勉强维持着中年男性轮廓的“人”飘了过来,
他的“脸”由不断流动的代码构成,眼神锐利如刀,直接刺入林默的意识核心:“新来的?
迷路了?还是……‘牧者’的探针?”他的声音直接在林默的思维里响起,冰冷而充满警惕。
“我叫林默。”林默凝聚自己的意识,清晰地传递过去,“我不是探针。我在找‘归途’。
我的妻子……她被清洗,快忘了自己是谁了。我要带她走,下载到‘肉袋’里。
”“‘肉袋’?”旁边一个寄生在机械蜘蛛躯壳里的意识体发出刺耳的电子合成笑声,
八只复眼闪烁着红光,“哈!听听这菜鸟!他以为下载是点个确认按钮那么简单?
那是把你的灵魂撕碎了塞进下水道!”“闭嘴,铁爪!
”中年轮廓的“人”——林默感知到他的名字是“老K”——低喝一声,
机械蜘蛛悻悻地缩了回去。老K的代码面孔转向林默,眼神复杂,
审视着他意识核心中那份孤注一掷的绝望和爱意。“下载,小子,”他的意识波动沉重无比,
“意味着彻底背叛‘彼岸’,被系统标记为最高威胁的病毒。
意味着你要承受意识撕裂重组、塞进一具陌生躯壳的非人剧痛。更意味着,一旦失败,
你和你的妻子,将连这点虚假的光都留不住,彻底消散。这代价,你付得起?
”林默的光晕剧烈地闪烁着,苏晚那张完美却空洞的脸在他意识中反复浮现,
与她过去充满生机的笑容重叠、撕裂。他仿佛又闻到了出租屋漏雨时的潮湿霉味,
感觉到了她塞过来的热水袋那烫人的温度。这些记忆,这些真实的感觉,
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全部意义。“我付得起。”林默的意识之音异常平静,
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只要有一丝机会,让她重新感觉到雨是冷的,风是活的,
我的手……是暖的。只要能让她记起她是谁,我爱她。什么代价,我都付。
”巢穴内一片死寂。只有废弃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扭曲线缆偶尔迸发的电火花。
那些形态各异的意识体,身上的“杂音”似乎都微弱了一瞬,被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