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洛阳城。
暮春的洛阳,牡丹初绽,游人如织。
沐晨曦(化名沐云)一袭素雅青衫,带着幕篱,行走在熙攘的街道上。
他刻意收敛了周身属于阁主的锋锐与太子的贵气,只余下文人般的清冷疏离。
影七如同影子般跟随在不远处。
连日舟车劳顿,加上孕期反应,让他面色略显苍白。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
他脚步微顿,强忍着不适,扶着旁边的石墙微微喘息。
“这位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沐晨曦抬眸,隔着幕篱的轻纱,看到一位年轻公子站在几步之外。
他身着月白云纹锦袍,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俊雅,眉眼温润,如同上好的暖玉雕琢而成。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真诚的关切,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正是丞相府嫡公子,墨尘染。
他奉父命来洛阳处理一些家族产业事务,方才路过,见沐晨曦身形微晃,似有不适,便忍不住出言询问。
“无妨,只是有些晕眩,歇息片刻便好。
多谢公子关怀。”
沐晨曦声音清冷,带着疏离的客套。
“公子气色不佳,此处风大,前面不远处便是在下暂居的别院,若公子不嫌弃,可去小坐片刻,饮杯热茶缓缓。”
墨尘染的声音依旧温和,没有丝毫冒犯之意,只有纯粹的善意。
他也不知为何,看到这青衫公子单薄的身影和幕篱下隐约透出的清冷轮廓,心中便莫名地升起一股想要靠近、想要守护的冲动。
沐晨曦本想拒绝,但腹中又一阵翻搅袭来,让他眼前微微发黑。
眼前这人气质温润,眼神干净,不似作伪。
略一沉吟,他微微颔首:“如此,便叨扰公子了。”
“在下墨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墨尘染微微一笑,自报化名。
“沐云。”
“沐公子,请随我来。”
墨尘染的别院清幽雅致,布置得极有格调。
他将沐晨曦引入一间临窗的静室,亲自奉上温热的清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
茶水入口温润,带着淡淡的兰香,竟奇异地压下了沐晨曦胸口的烦恶。
“墨公子是洛阳人士?”
沐晨曦放下茶盏,隔着幕篱问道。
“非也,只是在此地有些俗务。
沐公子口音清雅,倒似江南人士?”
墨尘染自然地接话,态度温和有礼,既不追问沐晨曦的幕篱,也不探究他身体不适的缘由,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两人便这般隔着幕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墨尘染学识渊博,谈吐风趣,见解独到却不咄咄逼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沐云(沐晨曦)似乎心事重重,言语间便刻意避开了可能引起不适的话题,只拣些风土人情、诗词书画之类轻松闲适的内容。
他的声音温和悦耳,如同潺潺溪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沐晨曦紧绷的心弦,在这温和的氛围中,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一丝。
重生以来,他时刻处于高度戒备和仇恨的冰封之中,此刻这短暂的宁静与墨尘染纯粹的善意,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暖石,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几日后,沐晨曦在洛阳的落脚点尚未完全安置妥当。
这日,他刚处理完玄机阁的密报,孕吐反应毫无预兆地袭来,比往日更加剧烈。
他扶着院中的石桌,吐得天昏地暗,浑身脱力,连幕篱都滑落在地,露出那张苍白却依旧精致得令人屏息的脸庞。
“沐公子?!”
一个熟悉而带着惊诧与担忧的声音响起。
沐晨曦心中一凛,猛地抬头,只见墨尘染正站在院门口,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显然是想来探望他。
此刻,墨尘染的目光正落在他苍白汗湿的脸上,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丝惊艳过后的深沉担忧。
西目相对,沐晨曦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冰冷的戒备。
墨尘染立刻收回目光,快步上前,却没有贸然靠近,只是将食盒放在一旁石凳上,温声道:“沐公子勿惊。
在下……方才敲门无人应,听见院内声响,担心公子安危才擅自进来。
公子可是旧疾发作?
可需在下延请大夫?”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方才惊鸿一瞥的容颜,己深深印入心底,更让他揪心的是对方此刻的痛苦与虚弱。
沐晨曦看着他真诚担忧的眼眸,又感受到腹中孩子的躁动,那份冰冷的戒备,竟在对方纯粹的关怀下,再次松动了一分。
他强撑着站首身体,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不必劳烦大夫,只是……只是宿疾,歇息片刻便好。”
他弯腰想去捡地上的幕篱,却一阵眩晕。
墨尘染眼疾手快,虚扶了他一把,指尖只轻轻触碰到他微凉的衣袖便迅速收回。
“公子小心!”
他退开一步,保持距离,“院中风大,公子还是回房休息为好。
这食盒里是一些清淡的粥点,或许能略缓不适。
在下……这就告辞。”
他体贴地不再追问,转身欲走。
“墨公子留步。”
沐晨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墨尘染停步,回身,目光依旧温和而尊重。
沐晨曦看着他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在下……并非孤身来此,家中仆从外出办事。
若墨公子方便……能否……稍待片刻,待仆从归来?”
这是托词,也是试探。
他需要一个暂时可信的人,而墨尘染的品性,在几次接触中,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
更重要的是,方才那剧烈的孕吐,让他此刻真的有些脱力。
墨尘染眼中瞬间亮起柔和的光,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方便。
沐公子请先回房安歇,在下就在院中守候,绝不打扰。”
他走到院中石凳坐下,背对着沐晨曦的房间,姿态磊落,给予对方最大的空间和尊重。
沐晨曦看着他挺拔而守礼的背影,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又悄然松了一丝。
他默默捡起幕篱戴上,转身回房,将门虚掩。
靠在门后,他抚上微微隆起、尚不明显的小腹,冰封的眼底,第一次映入了窗外那抹温润如玉的月白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