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穿过茶馆的竹帘,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林羽望着碗里浮着的几片粗茶,听着西周此起彼伏的谈笑声,忽然觉得这江湖的烟火气比家族祠堂里的檀香更鲜活些。
"来嘞——"小二托着木盘穿过人群,瓷碗与木盘相撞发出脆响,"两位客官的盖碗茶,还有盐炒花生米。
"李虎早等得不耐烦,抄起筷子夹了颗花生扔进嘴里,嚼得咔咔响:"这破茶苦得像药,倒不如咱村头老张家的井水甜。
"林羽低头抿了口茶,苦意从舌尖漫开,倒和他此刻的心境有些像——离家七日,原以为江湖是策马扬鞭的痛快,可这几日不是帮菜农赶偷菜的野狗,就是替货郎追跑丢的毛驴,哪有半分"闯荡"的模样?
邻桌突然炸开一声吆喝。
穿灰布短打的商贩拍着桌子,唾沫星子溅到油亮的脑门儿上:"各位听说了吗?
南岳衡山的云雾涧,前儿个有樵夫看见剑光冲霄!
半座山都让那光映红了,跟着还听见龙吟似的声响!
""切。
"络腮胡的镖师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淌,"我走镖二十年,这种传闻听过八回。
上回说终南山有仙丹,结果是毒瘴;再上回说太湖底有宝船,捞出来全是烂木头。
要真有绝世宝剑,早让各门各派抢秃噜皮了,轮得到咱们平头百姓?
"商贩急得脖子通红:"这回不一样!
我表舅在衡山城开药铺,亲眼见着那樵夫了——衣裳破得跟渔网似的,可眼神儿首勾勾的,说剑在云里转,转得我心尖子发颤。
要不是吓傻了,能大冷天光着脚跑二十里路?
"林羽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剑鞘。
这把剑是离家时赵长老亲手递的,乌木鞘上刻着缠枝莲纹,他总嫌花纹太素,此刻倒觉得那些纹路像活了似的,跟着茶客们的话一起跳动。
"小道倒听说些由头。
"角落里传来清亮的声音。
穿月白道袍的年轻道士放下茶碗,腕间铜铃轻响,"上月在青城山,贫道遇着位九十高龄的守庙老人。
他说《九嶷剑谱》里记过,藏锋现世,云涧龙吟——藏锋剑乃上古铸剑师以星辰铁所炼,剑成之日引动天罚,被封在衡山云雾涧的地脉里。
"李虎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藏锋剑?
我爷爷说过,当年武林盟主用这剑斩过蛟龙!
"他凑到道士跟前,眼睛亮得像火把,"小道长,那守庙老头还说啥了?
剑咋现世的?
"道士扫了眼西周压低声音:"老人说,地脉封印每百年松动一次。
今年正是癸亥年,算起来...该是时候了。
"茶棚里霎时静得能听见苍蝇振翅。
络腮胡镖师的酒碗悬在半空,商贩的嘴张成个圆,连擦桌子的小二都停下了手。
林羽望着窗外被风卷起的枯叶,突然想起赵长老临别时的话:"江湖似海,潮起时能载舟,潮落时也能覆舟。
"可此刻他胸口发闷,像有团火在烧——原来这就是江湖,不是替人赶狗追驴,是有传说、有秘密、有能让整座茶棚屏息的大事情。
"我看八成是真的!
"李虎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跳起来,"咱哥俩出来不就是闯名头吗?
要是能抢在那些老狐狸前头拿到藏锋剑,往后走哪不是横着走?
"他转头冲林羽挤眼,"你剑法好,我力大,再加上小道长的消息...哎小道长,你去不去?
"道士笑着摇头:"贫道只是传信,尘缘未了,不去凑热闹。
"络腮胡镖师突然嗤笑一声:"毛头小子就是毛头小子。
真要有剑,慕容山庄的人早带着大队人马围山了。
就你们俩?
连云雾涧的山门都摸不着!
""慕容山庄?
"林羽皱眉。
他虽刚入江湖,也听过这个名字——江南第一世家,家主慕容云鹤的"落英剑法"能在十步内取人咽喉。
商贩凑过来压低声音:"那位镖头说得不假。
我表舅还说,衡山城这两日多了好些带剑的,有穿玄色劲装的,有骑高头大马的,看着都不是善茬。
"他瞥了眼镖师,又补了句,"不过要真能抢到剑...嘿嘿,够吃三辈子。
"李虎的手己经按在腰间的短斧上,斧柄包着的牛皮被他攥出了褶皱:"怕啥?
大不了拼一场!
再说了,咱又不图占剑,就图个见识——说不定剑没找着,倒交几个能喝酒的兄弟!
"林羽望着茶碗里晃动的倒影。
他看见自己眉峰微挑,那是从前在族学里听先生讲《史记·游侠列传》时才会有的神情。
赵长老总说他太稳,稳得像块压舱石,可此刻这石头底下,正有簇小火苗扑簌簌往上蹿。
"去。
"他突然开口。
李虎的眼睛唰地亮了,差点把桌子掀翻。
林羽端起茶碗抿了口,苦味里竟品出丝回甘,"就当...试试这江湖的水有多深。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起几片枯叶打在竹帘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是应和着什么。
林羽摸了摸剑鞘,想起赵长老说的"江湖多险",又想起茶客们眼里的灼热——原来这就是江湖,是传闻与真相的漩涡,是机会与危险的孪生兄弟。
他吸了吸鼻子,闻到风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极了剑刃出鞘前的气息。
"那咱们这就收拾包袱?
"李虎己经站起身,短斧在腰间晃出清脆的响声,"我去买两斤酱牛肉路上吃,你去跟小二问南岳衡山的走法——哎小道长,再说说那云雾涧的方位呗?
"道士笑着指了指窗外:"出镇往南,过了七里坡,见着三棵合抱的老松树,往左拐就是官道。
到了衡山城,找西市的福来客栈,掌柜的是贫道旧识,提清微二字,他会给你们指条近道。
"林羽掏出碎银付了茶钱,银钱落在木盘里叮当作响。
他望着茶馆里重新热闹起来的谈笑声,忽然觉得那些怀疑的、兴奋的、不屑的目光,都是江湖递来的第一封战书。
他伸手按住剑柄,乌木鞘上的缠枝莲纹在掌心发烫,像在说:"去罢,少年人该见见真正的江湖。
"李虎己经背着包裹站在门口,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羽深吸一口气,跨出茶馆的门槛。
风掀起他的衣摆,远处的山影在薄雾里若隐若现——那是南岳的方向,是藏锋剑的传说,是他们原本简单的闯荡计划,开始变得波谲云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