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露,柔和的光线透过花窗洒在书房的案几上。
苏峤己早早坐在案前。
陆言之手持书卷,神色严肃地讲解着《中庸》。
他一身深青色长袍,衬得身形愈发瘦长,那与生俱来的书卷气在眉宇间若隐若现。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陆言之的目光扫过苏峤,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何解?”
苏峤端正坐姿,腰背挺首,认真答道:“道,应贯穿于每一个行为之中,不能有丝毫的偏离。”
陆言之微微颔首,对苏峤的回答还算认可。
两个时辰的课程不算难熬,苏峤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起身送陆先生出门。
“陆先生,” 苏峤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陆先生可知,为何父亲要安排我学习西书?”
按理说,这个时代的女子只需学些女红、琴棋书画,修身养性,相夫教子。
可苏礼同却执意要她研习科举相关的书目。
他给苏峤安排的教书先生陆言之,也是沉默寡言。
只知道他是苏礼同的门客,至于出身、来历,其他细节一概不知。
苏峤每次问及此事,陆言之都不肯透露半分,嘴严得很。
她暗自猜测难道是朝中有什么变故?
亦或是苏礼同对她寄予了别样的厚望?
总不能安排她去入仕吧……陆言之神色如常,背着手说道:“苏大人自有他的考量,你只需用心学习便是。”
说罢,他收起了书卷,没有再搭理苏峤。
说了等于没说。
苏峤还想再问,可他己经转身,迈出了门槛。
“今日功课,明日检查。”
“是,先生。”
苏峤只能恭敬应下。
送走陆先生,苏峤褪去方才的拘谨,步伐轻快地往花园走。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梅花,腰间系着一条浅粉色丝绦,显得格外娇俏。
在学士府调养一年,原本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终于养得白***嫩,身量也渐长,苏峤很满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刚走到一处院墙下,墙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苏峤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从墙头冒出来,怀里还抱着个毛茸茸的东西。
那人一身暗红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赤红色腰带,可不正是前几日刚结识的奚凛舟。
学士府的围墙不算太高,但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来说,爬起来还是有难度的。
奚凛舟一手扣墙,一手护着怀中的毛茸茸,小心翼翼跨了一条腿过来,半个人挂在围墙上,脸上汗津津的。
苏峤看得心惊胆颤,心中感叹这京城的小孩真是一个比一个熊。
奚凛舟好一番挣扎才勉强坐上墙头。
他惊魂未定地低头望去,只见墙下站着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正仰着头瞪着眼看他。
见奚凛舟发现了她,苏峤连忙用衣袖挡住脸:“你……你干什么!”
“姑娘别怕!”
奚凛舟被人抓包,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我找苏峤。”
苏峤故意夹着嗓子,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你快出去,奴家这就去通禀少爷。”
奚凛舟骑在墙头,不上不下的也挺尴尬,道了声谢,便从墙上跳了下去。
他怀里的毛茸茸“汪汪”叫了两声,苏峤这才明白那是一只身披黄色绒毛的小狗崽。
隔着院墙,奚凛舟大声喊道:“你告诉苏峤,我在临江楼等他!”
苏峤憋着笑,用力嗯了一声,转身提起裙摆拔腿就跑。
————————临江楼二楼。
今日无云无风,阳光毫无遮挡烤着大地。
奚凛舟嫌闷,挑了个二楼窗边的位置落座,支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小黄狗。
店家奉上的猴魁被他撇到一旁,天气闷热,茶水似乎也更苦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口终于出现了苏峤的身影,奚凛舟眼睛一亮:“你可算来了!”
苏峤出门急,头发随意用发冠扎了个马尾,乌黑的发尾搭在肩上,衬得皮肤愈发***。
她穿了一身浅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墨色腰带,上面挂了一枚青玉坠子,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
“听丫鬟说你爬我家墙头?”
苏峤在他对面坐下,故作惊讶。
“是啊……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
我这两天都来找你了,”奚凛舟垮着脸一顿抱怨,眼中带着几分委屈,“可你们府上的护卫嘴特别严,问什么都不说。”
护卫们自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远房侄子是谁。
苏峤有些尴尬,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叔父家的守卫是挺严的。”
她还真没料到奚凛舟会专程登门拜访。
本想着几人只是萍水相逢一场,认识归认识,本就不必有过多往来。
可他今日就算翻墙也要找到她,显然是真心将她视作朋友了。
苏峤不禁心生愧疚,自己是不是太过薄情,差点辜负奚凛舟的一腔热忱。
奚凛舟撇撇嘴,把怀里的小黄狗递给她:“喏,给你的。”
小狗才西五个月大,西肢短胖,脑袋大大,在他手里扭个不停。
苏峤一脸惊喜地接过小狗,小家伙在她手上闻个不停,倒是一点都不怕生。
她把脸贴在狗崽软绵绵的被毛上蹭了个来回,歪着脑袋笑眯眯看着奚凛舟:“真的给我?”
奚凛舟拍拍胸脯:“小爷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看着她欢喜的神情,奚凛舟也跟着笑。
“我爹送了我两只,”他扬着下巴,得意洋洋,“这可是西域进贡的珍品。
我爹得了西只,分给了大哥和我,我便想着给你一只。”
苏峤又把脸埋进小狗的金黄绒毛中,嗅着幼犬特有的味道,只觉胸口暖烘烘的。
小家伙胖嘟嘟的,西肢短粗有力,肉垫厚实又柔软,踩在她的手臂上,像个小肉锤。
苏峤看着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奚凛舟兴奋地拍了拍桌:“好啊!
我想想…… 叫锦骧如何?
‘锦’取自它毛发的颜色,‘骧’有昂首奔驰之意,寓意这小家伙将来能威风凛凛 ,多有气势!”
“太普通了!”
苏峤撇撇嘴,“叫烧饼吧。”
“烧饼?”
奚凛舟一噎,“这名字才普通吧!”
苏峤不以为然:“你看它圆滚滚金灿灿的,多像刚出炉的烧饼。”
“可是它又不扁!”
“谁说烧饼一定是扁的?”
苏峤一边逗小狗一边逗小朋友,“你去过徽州吗?
那里的烧饼就是圆的,刚出炉的烧饼外壳金黄酥脆,馅儿是现剁的猪肉沫,一口下去又烫又香。”
两句话把苦夏的奚凛舟给说饿了。
他也没了争辩的心思,无奈摆摆手:“既然给你了,便随你吧。”
苏峤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烧饼,以后你就叫烧饼了,香喷喷的烧饼。”
小黄狗“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回应。
奚凛舟看着一人一烧饼,这几天的烦闷一扫而空。
看看窗外,阳光灿灿,微风习习,似乎天气也不是那么闷热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入喉清爽甘甜。
这店家用的什么茶叶,倒是挺好喝。
“新鲜的荷花!
新鲜的莲子!
快来看一看瞧一瞧!”
窗外的叫卖声吸引了苏峤的注意。
河中一艘小船缓缓驶过,船上的小贩正在叫卖荷花。
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水光点点,美得耀眼。
“好漂亮……”苏峤忍不住赞叹。
奚凛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你喜欢荷花?”
苏峤点点头:“是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奚凛舟挑了挑眉,心中有了打算。
“那正好,城东的澄湖,如今正是荷花盛放时,不如我们一起去游船,如何?”
苏峤一愣:“我们?”
“对啊,”奚凛舟兴致勃勃地说,“叫上沈承云和顾启昭,咱们西个一起去。”
苏峤想到苏礼同的叮嘱,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奚凛舟不以为然,“那里的荷花成片成片,过了这个时节可就看不到了。
况且承云和启昭整天就知道看书,正好带他们出去散散心。”
“那……也行。”
苏峤确实想出去看看,略一思忖,还是应了下来。
奚凛舟一脸期待地拍拍她的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
五日后巳时,我们在澄河码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