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12日凌晨三点被砸门声惊醒，武装部老张满眼血丝，把56式冲锋枪拍在我家饭桌上。
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孩子缩在炕角发抖，我说去去就回，这话连自己都不信。
路过化肥厂时，三十几个戴柳条盔的弟兄正往拖拉机上搬沙袋◇王瘸子把民兵连仓库里的67式手榴弹全拖出来了。
中午在县中学楼顶看见第一架F-16，像银色剃刀划开铅云。
老陆军来的李排长说那是北约的先锋侦察机，话音未落，操场上炸开三米深坑。
初二(3）班的玻璃全碎，课桌碎片扎进我左臂，这才想起没穿防弹衣﹣﹣我们整个县武装部就两件。
2001年5月13日暴雨纺织厂流水线改成的战壕里漂着血水。
无线电里说西郊武警中队全灭，但他们用40火打掉两辆布莱德利战车。
凌晨换防时，看见河对岸树林在冒蓝光，李排长说是美国佬的夜视仪。
我们往河道扔了二十个炸药包，浑浊的河水突然泛起大片油花，原来下面藏着两栖装甲车。
二愣子用56冲扫射跳伞飞行员，被狙击手掀了天灵盖。
他爹是公社老书记，昨天还给我们送煎饼。
现在他残缺的右手还攥着半截大葱，雨水把葱白泡得发胀。
2001年5月14日 大雾粮库最后的存粮喂了火焰喷射器。
警察老周带人把银行金库的钢板门拆下来当掩体，欧元美元在火里乱飞。
李排长右腿没了，却笑着说他赚了-﹣用67式手雷换掉西个海军陆战队。
他让我把剩下的TNT绑在县医院CT机上，说这玩意比反坦克雷好使。
傍晚听见59式坦克的轰鸣，以为是援军，结果是从济南撤下来的残部。
三辆坦克堵住人民路十字路口◇车长钻出来时满脸焦黑◇说他们用高射机枪打下一架阿帕奇。
我们合力把新华书店改造成反坦克阵地，红楼梦和三国演义的书页在穿甲弹里燃烧。
2001年5月15日晴最后六个活人退守火葬场烟囱。
民政局小刘用骨灰盒当沙袋，他未婚妻的相片在弹雨中碎成纸蝶。
我右耳彻底聋了，却能清晰听见东南方传来的59D坦克集群轰鸣。
晨雾散尽时，看见漫山遍野的八一军旗，装甲运兵车上跳下来的小战士还没我儿子大。
清点人数时在锅炉房找到老张，他胸口插着M9军刺，怀里却死死抱着那台老式电台。
电池流出的酸液把他军装腐蚀出破洞，露出里面印着"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纪念"的背心**2001年5月16日阴＊*后勤的人天亮后才敢进火葬场。
他们用铁锹翻捡废墟时，我蹲在烟囱底下登记"遗物"-﹣如果烧焦的皮夹、半融的钥匙链也算遗物的话。
老张那台电台的零件装了三个麻袋，电池液里泡着张全家福，是他闺女满月时在县照相馆拍的。
李排长的铝制烟盒嵌在烟囱砖缝里，里面除了半根"大前门"，还有张用血写的欠条："欠王庄民兵连67式手雷贰拾枚"。
二愣子的56冲枪管弯成了问号，弹匣里卡着半截煎饼。
他爹送饭的竹篮挂在焚化炉铁钩上，焦黑的葱花混着人油往下滴。
警察老周的左轮还剩一发子弹，弹巢刻着"1997香港回归留念"，不知道他为什么始终没打出去。
新华书店的灰堆里扒出本烧剩的《民兵训练手册》，内页夹着张准考证﹣﹣民政局小刘的成人自考日期停在5月13日。
最干净的是个搪瓷缸子◇底上烙着"钢铁西连1979"，不知被谁擦得锃亮，盛着从烟囱进来的雨水傍晚在河道淤泥里打捞出布莱德利战车的反应装甲，底下压着半本《初二语文课本》。
王瘸子生前塞在炸药包里的怀表居然还在走，表盖内侧刻着"赠爱妻秀兰1982"，秒针卡着一片蓝幽幽的夜视仪镜片。
后勤主任让我在清单上签字，我攥着钢笔突然想起：全县西百民兵，活下来的十七人里，有九个不会写自己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