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台的青铜星盘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波塞多尼奥斯伸手拂去盘面上凝结的夜露,他的指尖在黄铜浇铸的星轨上缓缓移动,突然在某处停了下来。
那颗代表海神的蓝色玛瑙偏离了既定轨道三指之距,正压在雕刻着章鱼触须的凶兆区边缘。
"王储殿下。
"老祭司的声音从螺旋楼梯下方传来,"陛下要您立即去水晶厅。
"波塞多尼奥斯最后看了眼星盘。
玛瑙在烛光中诡异地闪烁,像极了童年时在深海见过的发光水母。
他裹紧紫貂皮镶边的羊毛斗篷,青铜靴底踏在黑曜石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座建在王宫最高处的星象塔,每一级台阶都镶嵌着来自七大属国的矿石——赤铜、锡石、黑耀岩、孔雀石、青金石、琥珀金和来自极北之地的陨铁。
水晶厅的穹顶正在漏水。
波塞多尼奥斯皱起眉头。
十二根海象牙支撑的穹顶上,那些来自雪山之巅的透明水晶,此刻正渗出细密的水珠。
水珠沿着水晶的棱线汇聚,滴落在中央沙盘里,把象征西方群岛的锡制模型腐蚀出绿色的锈迹。
"你看到了吗?
"老国王尼瑞克斯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他坐在青铜王座上,膝盖上摊开一卷用海蛇皮制成的星图,"连水晶都在哭泣。
""父王。
"波塞多尼奥斯单膝跪地行礼,前额的星形伤疤在火光中格外醒目,"天琴座的偏移己经持续七天,今晨又发现——""不是星星。
"老国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侍从慌忙递上镶嵌珊瑚的铜杯。
他啜饮一口蜂蜜酒,喉结在松垮的皮肤下滚动,"去第三运河看看,赫菲斯托斯在那里发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了话语。
波塞多尼奥斯扶住剧烈摇晃的青铜灯架,看见沙盘里的模型纷纷倒塌。
水晶穹顶发出令人牙酸的***,更多水珠暴雨般坠落。
当震动平息,老国王的指节敲打着王座扶手:"三日前,水文祭司报告运河水位每日下降三指距。
现在,连大地都在颤抖。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去准备海祭吧,我的儿子。
海神在索要贡品了。
"波塞多尼奥斯退出大厅时,听见父王对侍从低语:"把山铜圣甲取出来......"铸匠工坊的热浪扑面而来。
波塞多尼奥斯解开斗篷的银扣,看见赫菲斯托斯正用陨铁钳夹着一块赤红的金属。
老铸匠古铜色的脊背上布满烫伤的疤痕,像一张记载着毕生作品的地图。
"殿下!
"赫菲斯托斯将金属块浸入海水冷却池,蒸汽顿时吞没了半个工坊,"来看看这个。
"他从陶罐中取出一件青铜仪器。
那是由三个同心圆环组成的精巧装置,最小的圆环内悬浮着一枚磁石指针,外环刻着精细的波浪纹路。
"水位仪。
"老铸匠布满老茧的手指拨动最外层的圆环,"当水位异常时,磁针会指向这些红色刻度。
"他忽然压低声音,"今早测试时,指针自己转到了灾难刻度......在没有接触水的情况下。
"波塞多尼奥斯接过仪器,发现青铜表面泛着不正常的灰白色泽。
通常山铜合金会随着时间呈现金色光泽,但这件新铸的器物却像经历了数十年海风侵蚀。
"第三运河的裂缝呢?
"赫菲斯托斯用钳子从炭灰中扒出一块刻满符号的泥板:"按照您吩咐,我测量了所有主要水道。
"他指着泥板上用红赭石标记的位置,"裂缝出现在运河南段,正好对着海神之柱的方向。
最奇怪的是......"老铸匠突然噤声。
工坊外的庭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财政大臣克雷托斯带着两名书记官走来,紫袍上挂着的金算盘叮当作响。
"王储殿下。
"克雷托斯草草行礼,金算盘在他腰间晃出刺目的光,"西方群岛的赋税账簿需要您过目。
另外,关于下个月海神祭典的预算......"波塞多尼奥斯打断他:"祭典预算增加三倍。
准备西十头白公牛,一百罐深海珍珠粉,还有——""国库承担不起!
"克雷托斯的脸涨成贝壳肉的粉色,"上次地震后重建港口的费用还没——""那就熔了我的金冠。
"波塞多尼奥斯将水位仪塞进皮袋,"再派人去星陨平原,把去年发现的陨铁都运回来。
"财政大臣倒吸一口气:"那些是准备献给德尔斐......""现在它们是海神的了。
"波塞多尼奥斯大步走向工坊后门,突然转身补充,"对了,准备七艘最快的商船。
"赫菲斯托斯跟上来时,波塞多尼奥斯正在查看运河地图。
月光下,老铸匠的瞳孔缩成两个黑点:"您真的相信......""我父亲在位西十年,水晶厅从未漏过水。
"波塞多尼奥斯的手指划过地图上海神之柱的位置,"明天日出时,我要亲自去看看运河的裂缝。
"黎明前的码头笼罩在浓雾中。
波塞多尼奥斯站在轻舟船头,看着桨手们往船上搬运测量工具。
青铜船桨被小心地包上羊毛,以免划水声惊动可能存在的海底生物。
"殿下。
"安菲特里特的声音从雾中浮现。
他的妹妹穿着祭司特有的深蓝色亚麻长袍,发间缠绕着用荧光海藻编织的发带,"我梦见海水变成了红色。
"波塞多尼奥斯帮她登上轻舟:"占卜结果如何?
""肝脏占卜显示......"安菲特里特从怀中取出一个象牙匣,里面是用银链串起的七种鱼类耳骨,"所有祭鱼的耳骨都出现了裂纹,就像二十年前......"轻舟突然倾斜。
一个巨浪毫无预兆地拍向码头,把系船索绷得吱嘎作响。
波塞多尼奥斯抓住妹妹的手腕,看见她腕间的珍珠手链突然断裂,珍珠滚落在甲板上,竟排成了一条首线,全部指向海神之柱的方向。
桨手们惊恐地画着避邪手势。
安菲特里特弯腰拾起珍珠,她的手指刚触到最后一颗珍珠,那颗珠子突然裂成两半,露出内部血丝般的红色纹路。
"加速。
"波塞多尼奥斯对桨手长下令,"我要在天亮前到达裂缝处。
"轻舟划破浓雾时,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
波塞多尼奥斯站在船头,看见运河两岸的青铜灯柱依然亮着——这是王国最骄傲的发明,用海底沼气点燃的长明灯。
但此刻,本该是蓝色的火焰全都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当太阳完全升起,他们到达了运河南段。
波塞多尼奥斯俯身查看水线下的石壁,倒吸一口冷气——裂缝不是普通的开裂,而是呈现出完美的放射状,就像有人用巨型海星压在石壁上留下的印记。
更可怕的是,裂缝边缘的石头正在溶解,渗出白色的泡沫。
"这不是侵蚀。
"赫菲斯托斯用铜勺舀起一些泡沫,泡沫在勺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石头在......腐烂。
"安菲特里特突然指向水面:"看!
"波塞多尼奥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运河底部沉着数十个发光的球体。
那不是什么宝物,而是本该活跃在深海的热泉盲虾,现在它们全死了,肿胀的尸体在浅水中发出磷光。
"海水在变热。
"安菲特里特的声音颤抖起来,"就像预言里说的......"波塞多尼奥斯从皮袋中取出水位仪。
磁针疯狂旋转,最后指向一个没有刻度的区域,力道之大竟在青铜表面划出凹痕。
他抬头望向海神之柱的方向,两座玄武岩巨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回宫。
"他收起仪器,"准备召开长老会。
还有......"他停顿片刻,"派人去德尔斐的船队提前启程。
"桨手们调转船头时,没人注意到运河裂缝中渗出的白色泡沫正悄悄改变方向,违背水流规律地向王宫方向蔓延。
在水位仪没有刻度的空白区域,隐约可见一个被刻意磨去的古老符号——那是第一代亚特兰蒂斯王用来表示"终结"的楔形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