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起来。
陈阳和叶小雨挤在"墨香"书店隔壁的一家小餐馆屋檐下，看着突如其来的大雨将街道变成一片模糊的水幕。
他们刚刚完成了最后一家独立书店的拍摄。
陈阳的相机里装满了充满故事感的画面——老书店斑驳的木门框、从高处俯拍的读者背影、透过书架缝隙捕捉的光影。
"看来得等一会儿了。
"陈阳看了看天色，雨云厚重得像是要压到屋顶。
叶小雨点点头，将相机包往干燥处挪了挪。
餐馆透出的暖黄色灯光照在她的侧脸上，陈阳又一次注意到了她左眉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在这样柔和的光线下，它像是一道小小的月牙，静静地躺在她的眉骨上方。
"那道疤..."陈阳开口，随即又后悔自己的唐突，"抱歉，我不该问这个。
"叶小雨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位置，出人意料地笑了。
"每个见到它的人都会好奇，但很少有人首接问出来。
"她转向陈阳，"想知道它的故事吗？
""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叶小雨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雨中。
"它和摄影有关。
我曾经也是个拿着相机到处跑的人，高中时甚至是摄影社社长。
"陈阳惊讶地挑眉，这解释了她对摄影的独到见解。
"高三那年，我在准备一个摄影比赛，"叶小雨继续说道，声音平静，"主题是家。
我拍了一组我奶奶的照片，她那时己经病了，但坚持每天早晨在院子里浇花。
"一滴雨水从屋檐落下，正好打在陈阳的相机镜头上，他却没有去擦。
"比赛前一天晚上，我在学校的暗房里冲洗照片。
那是个老旧的暗房，设备都很陈旧。
"叶小雨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我正在检查底片时，头顶的红灯突然爆裂了。
"陈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一块碎片划到了这里，"她指了指眉毛，"血立刻流了下来，但我当时顾不上疼，因为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显影盘被打翻，所有的底片都毁了。
""那组照片...""全都没了。
"叶小雨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更糟的是，那是我奶奶去世前两周拍的。
她没能等到我重新拍一组。
"陈阳感到胸口一阵发紧。
他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很讽刺对吧？
"叶小雨突然笑了，"我因为摄影留下了这个印记，却也因为那次事故放弃了摄影。
大学选了新闻系，决定用文字而不是影像来记录世界。
""但你依然有摄影师的眼光，"陈阳轻声说，"你的评论总是能捕捉到照片背后的东西。
"叶小雨歪着头看他，"你知道吗？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大多数人听到这个故事后，要么同情我，要么说我太固执。
""因为这是事实，"陈阳认真地说，"就像你的雨声评论，那不是一个普通观众能写出来的。
你对光影的敏感度是天生的。
"雨势渐小，街道上的水洼反射着霓虹灯的光彩。
叶小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呢？
有没有因为摄影受过伤？
不只是身体上的。
"陈阳没想到话题会转向自己。
他思考片刻，"去年我拍了一组工厂违规排污的照片，发表后收到了匿名威胁。
""真的？
"叶小雨睁大眼睛，"后来呢？
""我报了警，但没什么用。
"陈阳耸耸肩，"最讽刺的是，那组照片在业内引起了一些讨论，但最终什么也没改变，工厂还在那里，只是换了个更隐蔽的排污方式。
""所以你放弃了纪实摄影？
""不，"陈阳摇头，"只是学会了选择战场。
有些真相需要更巧妙的方式去揭露。
"叶小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伸手接住一滴从屋檐落下的雨水，看着它在掌心碎裂。
"我们真是一对儿，不是吗？
一个被摄影伤害过的人，和一个被现实打击过的摄影师。
"陈阳笑了，"听起来像是某部文艺片的开场白。
""差一场大雨和一个偶然相遇的咖啡馆。
"叶小雨也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
雨停了。
街道上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几个行人小心翼翼地绕过水洼。
陈阳突然拿起相机，调整了一下镜头。
"可以吗？
"他指了指相机，又指了指叶小雨。
"你要拍我？
""就一张。
这个光线太完美了，而且..."他犹豫了一下，"那道疤，它很美。
像是你故事的一部分。
"叶小雨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想去遮挡那道疤痕，但最终放下了手。
"从来没有人说过它美，"她轻声说，"他们都觉得可惜，觉得这张脸本来可以很完美。
""完美多无聊啊，"陈阳透过取景框看着她，"所有的好照片都有瑕疵，那才是它们真实的地方。
"叶小雨微微侧头，让那道疤痕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她的表情既脆弱又坚强，像是终于决定面对某个长久逃避的真相。
快门声轻轻响起，定格了这个瞬间。
"好了，"陈阳放下相机，给她看预览，"怎么样？
"叶小雨看着屏幕上的自己——那道疤痕在光影的雕琢下确实像是一弯新月，为她平添了几分故事感。
她的眼睛微微发亮，不知是不是反射了路灯的光芒。
"我想我欠你一个谢谢，"她轻声说，"这么多年，我第一次不讨厌看到它出现在照片里。
"陈阳将相机收好，"等你想要回那张底片的时候，告诉我。
""什么底片？
""暗房里毁掉的那些。
虽然不能完全复原，但我认识一些老派摄影师，他们或许能帮你修复一部分。
"叶小雨的眼睛瞪大了，"真的可以吗？
""不保证成功，但值得一试。
"陈阳微笑道，"就当是谢谢你今天当我的模特。
"他们沿着湿漉漉的街道慢慢走着，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叶小雨突然停下脚步。
"陈阳，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些照片能修复，你想看看吗？
""当然，"陈阳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我更想看你拍新的照片。
"叶小雨笑了，那个笑容像是阳光终于穿透了乌云。
"也许我会试试。
毕竟，相机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该因为一次意外就抛弃它。
"街角处，一家尚未打烊的咖啡馆亮着温暖的灯光。
陈阳指了指那里，"要不要喝点什么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庆祝..."陈阳思考了一下，"庆祝我们今天都找回了一些曾经丢失的东西。
"叶小雨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向那家咖啡馆。
这一次，没有意外的碰撞，没有洒落的咖啡，只有两个带着各自故事的人，在雨后的夜晚，找到了某种共鸣。
而那道小小的疤痕，在霓虹灯的映照下，终于不再是一个需要隐藏的缺憾，而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就像照片中那些恰到好处的阴影，让光亮显得更加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