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青砖地面沁着凉意,阮梧桐跪在药柜前整理新进的药材。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她月白色医女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角落里的铜漏滴答作响,混着捣药声竟显出几分宁静。
"阮姑娘,"药童捧着漆盘小跑过来,"太后宫里的秋姑姑来取安神香。
"阮梧桐起身时晃了晃,昨夜为整理先帝年间的疫病案卷,她几乎通宵未眠。
指尖抚过沉香、龙脑、苏合香,却在触到某片药材时蓦地顿住。
"这甘松香气有异,"她拈起深褐色的根茎对着光细看,"表面泛着不自然的油光,怕是熏过硫磺。
"秋姑姑闻言皱眉:"这可是蜀地贡品...""硫磺熏制虽能防蛀,但遇热会释放毒气。
"阮梧桐转身取来陶罐,"烦请姑姑带回这些陈年甘松,虽品相差些,药性却纯正。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
小太监满脸是汗冲进来:"快!
景阳宫...小皇子突发急症!
"太医院瞬间乱作一团。
院判张仲年慢悠悠戴上护甲:"慌什么,乳母定是喂食不当..."话音未落,阮梧桐己抱着药箱冲出门去。
景阳宫内哭喊声震天。
三岁的小皇子面色青紫,在锦被中抽搐不止。
阮梧桐顾不得行礼,指尖划过孩子肿胀的喉头,厉声问道:"今日吃过什么?
""只...只喝了牛乳羹..."乳母抖如筛糠。
阮梧桐撬开小皇子的嘴,鼻尖轻嗅:"杏仁味。
快取生绿豆捣汁!
金针何在?
""放肆!
"匆匆赶来的张仲年厉喝,"皇子玉体岂容你...""再耽搁半刻必死无疑!
"阮梧桐夺过医女手中的针包,三寸银针精准刺入人中、内关。
孩子喉中发出"咯咯"异响,她突然被一股大力扯开。
萧景琰不知何时出现,玄色侍卫服上沾着晨露:"让她治。
"两个字让满室死寂。
阮梧桐来不及思考他为何在此,全神贯注施针。
当绿豆汁灌入小皇子口中时,孩子突然剧烈呕吐,一团混着血丝的杏仁糊溅在阮梧桐袖上。
"是金缕梅核仁。
"她捏起未化尽的碎屑,"这不是寻常杏仁,为何会混入牛乳羹?
"萧景琰眼神骤冷,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宫人。
这时张仲年突然上前:"老臣疏忽,近日御药房新进的金缕梅叶与杏仁外形相似...""张院判上月刚呈过《药材辨异考》,怎会犯这等错误?
"萧景琰语气平淡,却让张仲年瞬间汗湿重衣。
阮梧桐正欲细看呕吐物,忽然被萧景琰握住手腕:"你脸色不好。
"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冰凉颤抖,不知是后怕还是疲惫。
"带阮医女去暖阁休息。
"萧景琰对身后侍卫吩咐,转身时袖摆拂过她手背,"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暖阁里,阮梧桐捧着姜茶出神。
方才萧景琰握她手腕时,指腹的薄茧位置...分明是常年握笔所致。
侍卫怎会有这样的茧?
"姑娘怎么在这?
"秋姑姑的声音传来,"太后正要赏你呢。
"慈宁宫的檀香比往日淡了些。
阮梧桐跪在青玉砖上,听见太后轻笑:"起来吧,到哀家跟前说话。
"抬头瞬间,阮梧桐如遭雷击——太后身侧的紫檀屏风后,隐约露出半幅女子画像。
画中人穿着与她入宫那日相似的湖蓝宫装,眼角一颗泪痣艳如朱砂。
"吓着了?
"太后顺着她的目光转头,"那是先皇后十七岁时的画像。
"阮梧桐突然明白那些宫人惊诧的眼神从何而来。
画像上的女子,竟与她有八分相似!
只是那眉宇间的骄矜之气,与自己截然不同。
"哀家初见你时也吓了一跳。
"太后拨弄着翡翠佛珠,"不过你这双眼睛比她干净。
"话锋突然一转,"今日景阳宫的事,你怎么看?
"阮梧桐后背渗出冷汗:"臣女不敢妄议...""但说无妨。
皇帝子嗣单薄,如今宫里就两位皇子。
"太后语气转冷,"那些脏东西竟敢伸到龙嗣身上,哀家倒要看看是谁嫌命长。
"窗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阮梧桐告退时,瞥见回廊转角一片淡紫色衣角——那是贵妃品级的颜色。
回到太医院己是暮色西合。
阮梧桐推开厢房门,赫然发现桌上放着描金食盒。
青杏抿嘴笑道:"萧侍卫亲自送来的,说是...说是谢礼。
"掀开盒盖,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甜香扑鼻,竟是她在家时最爱的点心。
食盒底层压着张素笺,铁画银钩写着"戌时三刻,藏书阁"。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阮梧桐将素笺凑近烛火,隐约闻到极淡的龙涎香。
那个荒诞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指尖不自觉地抚过白日被他握过的手腕。
藏书阁飞檐上的铜铃在夜风中轻响。
阮梧桐提着绢灯踏上石阶,却在推门瞬间僵住——浩瀚书海中,萧景琰正立在《神农本草经》的楠木架前,明黄常服上的团龙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陛..."她踉跄后退,绢灯滚落在地。
萧景琰转身,帝王冠冕的玉珠微微晃动:"你果然猜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