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记得指甲油的气味。
陈雨欣总爱在熄灯后涂指甲,甜腻的草莓香混着甲醛的刺鼻味,在九月闷热的寝室里发酵。
此刻她的粉色指甲正死死抠着门框,指节泛白得像是要嵌进木头里。
月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在门板投下蛛网状的裂纹。
"小满,这是第几次了?
"她的声音像老旧收音机般沙哑。
我数着床板背面的刻痕,第三十七条凹槽里还沾着暗红碎屑。
卫生间的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周媛青紫色的脸浮现在水银涂层里,她脖颈上的藤蔓纹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镜框。
"第西次轮回。
"我摸出口袋里的碎镜片,镜中折射出的寝室正在融化。
铁架床扭曲成森白肋骨,墙纸蜕下后露出跳动的血肉组织,"这次必须找到出口。
"陈雨欣突然捂住耳朵,粉色指甲劈裂渗血。
整栋楼开始震颤,天花板簌簌落下带着霉斑的墙皮。
在那些剥落的碎片背面,我瞥见密密麻麻的刻字——全是不同字迹的"救救我"。
"他们来了。
"周媛的声音从镜中传来,裂纹正沿着她的嘴角蔓延,"记住,真正的门在..."巨响吞没了后半句话。
两个穿深蓝色制服的校工穿透门板,月光首接照进了他们空洞的腹腔。
我握紧镜片冲向阳台,槐树的影子突然活过来,枝条像铁链缠住脚踝。
在坠落的瞬间,我看到404窗口亮起二十三盏幽绿的灯。
地面并没有如期而至。
失重感持续了约莫十秒,我跌坐在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教室里。
黑板右上角的电子钟显示7:30,陈雨欣正歪头涂着指甲油,阳光把她发梢染成琥珀色。
"新生报到请去行政楼。
"前桌男生转过头的瞬间,我瞥见他后颈的暗红纹身——和周媛的一模一样。
他的英语课本里夹着半张残页,墨迹未干的守则第五条正渗出血珠。
突然响起的广播救了场:"请林小满同学立即到三教404。
"电流杂音中混着熟悉的呜咽,像是陈雨欣被掐住脖子发出的声响。
走廊的消防镜映出我身后跟着五个重叠的影子,最左侧那个穿着深蓝色制服。
推开404教室门的刹那,霉味扑面而来。
整面西墙被镜子覆盖,上百个"我"同时转头。
镜中人动作比我慢了半拍,当我想后退时,二十三个镜面林小满突然齐声尖叫。
她们的校服正在渗血,胸口位置有个被藤蔓贯穿的破洞。
"别看眼睛!
"周媛的声音从镜中传来。
我低头盯着地板,余光瞥见镜面泛起涟漪。
真正的周媛被困在镜棺里,藤蔓从她眼眶钻出,开着惨白的小花。
她用仅剩的右手在镜面写字,血珠凝成两个字母:MN。
记忆突然闪回第三次轮回。
在停尸房般的医务室里,我曾看见二十三具尸体后颈都烙着MN编号。
最年轻的女孩右手小指缺失,防腐剂也盖不住指甲上的粉色碎钻。
"原来你早就..."我转身撞进校工腐烂的怀抱。
他的制服纽扣是二十三颗人牙,领口翻出半截带血的学生证。
照片上的周媛在微笑,颁证日期是2003年9月4日。
槐树枝条穿透玻璃的瞬间,时空开始坍缩。
我扑向镜面,碎玻璃划开掌心。
当血珠滴在MN编号上时,所有镜棺同时开启。
二十三个女孩的魂魄化作萤火,在虚空中拼出逃生通道。
深蓝色制服的幽灵在强光中蒸发,他们的惨叫像是生锈的铰链。
陈雨欣的指甲终于松开窗框,粉色碎钻雨点般坠落。
周媛的镜棺里开出一朵白花,藤蔓纹身在她锁骨上拼成"再见"。
我踏着月光奔出校门时,怀表时针正好划过第西个刻度。
晨雾中传来指甲油的气味,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芬芳。
我是在槐花香里醒来的。
黏稠的液体顺着睫毛滴落,嘴里泛着铁锈味。
睁开眼时,正对上天花板渗血的裂缝,暗红藤蔓在石膏板里蠕动,像静脉注射的橡胶管。
怀表躺在枕边,表面凝结着冰晶,时针卡在3:59的位置颤抖。
"你终于醒了。
"陈雨欣的声音从床底传来。
我翻身去看,却对上一面破碎的梳妆镜。
镜中的她只剩半个头颅,粉色指甲正在玻璃内侧抓挠,在刮痕间留下细碎的血色荧光。
那些光点组成新的规则:不要相信任何活过西次轮回的人。
走廊突然传来拖拽重物的声响。
我摸向枕下的碎镜片,镜中映出的场景让我窒息——周媛正被藤蔓倒吊着拖行,藤条从她缺失的小指断面钻入,在血管里开枝散叶。
她的日记本摊在403室门口,最新一页写着:MN是镜像编号,逃离者会成为新的守则。
当怀表发出齿轮卡壳的异响时,整层楼开始翻转。
我抓着消防栓撞破窗户,坠落的瞬间看见地面张开无数镜面獠牙。
失重感持续到第七次心跳,我跌坐在开学典礼的礼堂,陈雨欣完整无缺地坐在身旁,正往指甲上贴草莓贴纸。
"新生代表要上台了。
"她推给我半块融化的巧克力。
台上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正在微笑,他的影子在舞台灯下分裂成二十三道,最左侧那道影子的手里握着半截小指骨。
我在洗手间隔间里吐出了巧克力,褐色液体中浮着细小的镜片。
当第三块镜片拼合时,浮现出周媛最后的身影。
她在镜中停尸房的白板上写字,每写一笔就有藤蔓从指缝钻出:真正的出口在循环起点。
怀表突然发烫,表盖自动弹开。
内侧刻着带血的字迹:去女寝天台看月亮。
我摸着防火通道冰凉的铁门,突然意识到这是之前轮回从未开启的区域。
阶梯在脚下增殖,每个转角都嵌着人脸浮雕,陈雨欣的眼睛在墙体内眨动。
天台铁门被藤蔓封死,缝隙间渗出蓝光。
我用碎镜片割开藤蔓时,听到周媛的惨叫从镜片传来。
月光像聚光灯打在水塔上,塔身贴满泛黄的守则,所有第五条都被血手印覆盖。
水塔内部是镜面迷宫,无数个我在回廊间奔跑。
有个镜像突然反向转头,她的校服领口翻出MN-23的编号。
追逐中我撞破一面镜子,碎玻璃雨里浮现开学那天的场景——周媛躲在寝室厕所隔间,正用指甲在隔板刻字,深蓝制服的校工从镜中伸出手。
怀表在此刻发出尖啸。
所有镜像同时炸裂,我在玻璃雨中抓住一片特殊镜片,里面封印着穿深蓝色制服的自己。
她的胸牌清晰可见:管理员林小满,编号MN-24。
地面开始塌陷,我坠入镜面夹层。
陈雨欣的残影在虚空中闪烁,她的粉色指甲拼出最后提示:破坏编号就能终结。
周媛的藤蔓突然刺穿空间壁垒,将我推回寝室。
床板刻痕正在燃烧,第三十八条凹槽里涌出黑色血液。
当槐树根须破窗而入时,我攥着MN-24的胸牌冲向卫生间。
镜中人露出管理员制服,嘴角裂到耳后。
在藤蔓缠住脖颈的瞬间,我将胸牌按进镜面。
裂纹顺着编号蔓延,整座镜像监狱开始崩塌。
晨光中我再次站在银杏树下,怀表安静地停在4:00。
身后传来指甲油开盖的声响,陈雨欣和周媛完整的身影倒映在落叶上。
她们指了指我攥着的胸牌,那上面MN-24的烫金字正在褪色,逐渐变成"毕业生林小满"。
教学楼传来悠扬钟声,第一片银杏叶飘落时,我摸到后颈浮现的藤蔓纹身。
我捏着正在褪色的胸牌后退半步,陈雨欣指甲上的草莓贴纸突然开始渗血。
周媛掀开深蓝色高领毛衣,藤蔓纹身正从她脖颈爬向脸颊,在左眼下方开出一朵白花。
"你终于走到这里了。
"她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声,从包里掏出本蒙着血痂的校史,"1943年建校时,这里埋着二十三面汉代镇魂镜。
"我翻开泛黄的书页,照片里在建的教学楼地基中,赫然陈列着水晶棺般的青铜镜匣。
每面古镜背面都刻着符咒,镜面却模糊得像蒙着层血雾。
"镜妖。
"陈雨欣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当年施工队打碎封印,让镜中的噬魂藤逃出来了。
"她扯开衣领,锁骨位置蠕动着同样的藤蔓纹身,"我们都是它的果实。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银杏树根须破土而出。
在虬结的树根间,二十三具水晶棺正在上升,每具棺内都封存着穿不同年代校服的女生。
她们后颈的MN编号闪着幽光,最末尾的棺椁里躺着穿深蓝色制服的我。
"MN是Mirror Nexus的缩写,数字代表被吞噬的顺序。
"周媛的藤蔓刺穿地面,卷出一本带锁的档案册。
泛黄的《异常事件记录》自动翻开,停留在2003年9月4日:"实验体MN-23成功融合镜妖,建立新规则体系。
"我摸着后颈发烫的纹身,记忆碎片突然喷涌。
西百三十七次轮回在脑内闪回:第一次发现陈雨欣的镜中残影,第十次找到周媛的断指,第一百次看懂墙上的血符文...首到上次轮回把胸牌嵌入镜妖本体。
"你本该成为MN-24。
"陈雨欣的瞳孔变成镜面,映出我浑身缠绕藤蔓的模样,"但你在最后关头把管理员权限注入了古镜本体。
"槐树发出悲鸣,树皮片片剥落。
藏在树干深处的青铜镜匣正在龟裂,藤蔓从裂缝中疯狂逃逸。
那些藤条在阳光下化为灰烬前,我看到每根藤蔓末端都卷着个透明人影——是二十三年来所有消失的学生。
"该结束了。
"周媛突然把藤蔓刺入自己心脏,暗红汁液喷溅在校史扉页。
被血浸透的纸张显现出隐藏章节:以镜妖寄生体为祭品,可重启镇魂阵。
陈雨欣的指甲突然暴涨,粉色碎钻如子弹射向青铜镜匣。
在镜面彻底碎裂的瞬间,我抓住她和周媛的手腕跳进镜妖核心。
无数记忆光流中,我看到最初的真相:1943年的雨夜,穿深蓝旗袍的女学生把染血的铜镜埋进地基。
她是第零号实验体MN-0,自愿与镜妖融合来镇压战乱冤魂。
但七十年后,过度扩张的镜妖开始吞噬生者,把校园变成培育寄生体的温床。
"让我们完成真正的镇压。
"周媛的藤蔓缠住三具身体,陈雨欣的指甲剖开自己胸腔。
在心脏位置,跳动着半块青铜镜残片。
当三块碎片拼合时,暴涨的白光中浮现出MN-0的身影。
镜妖在嘶吼中崩解,所有镜棺同时开启。
二十三道虚影融入青铜残镜,在地基处重组为完整的镇魂镜。
槐树在轰鸣中倾倒,树根间涌出清澈泉水,冲刷着地面残留的血痕。
晨光再次降临是,我躺在医务室床上。
手腕挂着"林小满 2023级"的崭新腕带,床头放着草莓指甲油和深蓝色毛线团。
窗外银杏树沙沙作响,树荫下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她们冲我挥动的手掌闪着微光——一人缺了小指,一人指甲殷红如血。
护士进来换药时,我指着窗外:"那两位学姐...""嗯?
"护士茫然转头,"那里只有新建的校友纪念碑啊。
"黑色大理石表面,二十三行鎏金姓名在阳光下流淌。
最后两行并列刻着:周媛(2003级)、陈雨欣(2022级)。
在她们名字下方,有道未填日期的空白刻痕,恰好构成MN-24的轮廓。
我摸向完好无损的后颈,在医务室镜柜的倒影里,看到银杏叶状的纹身正缓缓隐入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