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眠揣着张皱巴巴的简历，站在“慢递邮局”门口时，指节都捏白了。
门楣上的木牌歪歪斜斜，“慢递”两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倒像是“慢埋”，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他深吸口气，刚要推门，里头突然传来“咔啦”一声脆响，像是骨头被捏碎的动静。
“进。”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懒懒散散，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陆星眠推门的手顿了顿，心想这老板说话跟淬了冰似的，难怪招聘启事贴了三个月没人敢来。
店里光线暗，只有柜台上一盏老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打在一个男人手上——他正转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指节分明，转得飞快，“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男人抬眼扫了他一下，眼皮单得像刀削过，瞳仁黑沉沉的，看得陆星眠后颈发麻。
“简历。”
男人没多余的话，伸手，掌心向上。
他指尖还沾着点墨渍，像是刚写过什么，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唯独虎口处有道浅疤，平添了几分凶相。
陆星眠赶紧把简历递过去，纸张边缘都被汗浸湿了。
他偷偷打量这店：货架上摆着些旧信封，有的黄得像秋叶，有的还粘着干枯的花瓣；墙上钉着张泛黄的地图，标记着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细看才发现是各个胡同的名字；最里头的角落堆着个旧木箱，锁着把铜锁，看着比他爷爷岁数都大。
“陆星眠？”
男人念他名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玩味。
他翻简历的手指顿在“特长”那一栏，挑眉，“会修收音机？”
“嗯！”
陆星眠赶紧点头，“老式半导体、电子管的都能修，我爸是修钟表的，从小跟着他拆东西，线路图一看就懂。”
男人没接话，转核桃的手突然停了，两颗核桃在掌心轻轻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知道这店是干嘛的吗？”
“慢递啊，帮人寄未来的信。”
陆星眠说得飞快，生怕答错，“比如给明年的自己写封信，或者……或者给不在了的人寄点念想。”
“呵。”
男人低笑一声，那笑声像砂纸磨过木头，“不在了的人？
你不怕他们‘回信’？”
陆星眠后背一凉，刚想说“不信鬼神”，就见男人从柜台底下摸出个信封，扔到他面前。
信封是暗红色的，边角磨损得厉害，上面用毛笔写着“沈辞亲启”，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拆开。”
男人命令道，又开始转起了核桃，“咔啦、咔啦”，节奏均匀，像是在给他倒数。
陆星眠咽了口唾沫，指尖刚碰到信封，就觉得不对劲——信封是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还带着股土腥气。
他硬着头皮拆开，里头掉出半张照片，泛黄发皱，上面是个穿旗袍的女人，眉眼弯弯，正对着镜头笑。
可再仔细看，女人的脸像是被水泡过，五官糊成一团，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
“这是……三年前寄来的。”
男人突然开口，核桃转得更快了，“寄信人叫林晚秋，地址是胡同尽头的老槐树。
可那棵树早在五年前就被雷劈死了，树根底下埋着个女人，穿着旗袍。”
陆星眠的手一抖，照片差点掉地上。
男人却像没看见他的慌张，伸手敲了敲柜台：“知道我为什么招学徒吗？
这店不止寄信，还得‘收信’。
那些寄到‘不存在的地址’、写给‘不在的人’的信，都得有人处理。
你修收音机靠的是线路，我这行当，靠的是‘听声’。”
他突然停下转核桃的手，将其中一颗抛起又接住，动作干脆利落。
“刚才那声脆响，不是核桃裂了，是你身后的窗户没关紧，风吹着木框撞墙。
连这点动静都分不清，还想接活儿？”
陆星眠猛地回头，果然见后窗开了道缝，风正往里灌，木框撞击的“咔啦”声和刚才一模一样。
他脸上一阵发烫，刚想道歉，就听男人又说：“不过嘛……”男人拿起那颗核桃，用指甲在上面刮了刮，露出里面嵌着的细针，针尖闪着寒光。
“你简历里写‘能听出三种以上鸟鸣的区别’，这本事倒是合用。
明儿来上班，试用期三个月，管吃住，没工资。”
陆星眠愣了愣：“没工资？
那我……嫌少？”
男人挑眉，将另一颗核桃扔给他，“拿着。
这对‘狮头’盘了五年，你要是能转得比我溜，三个月后分你三成利。”
陆星眠接住核桃，入手沉得压手，纹路里还嵌着层温润的包浆。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男人转身掀开柜台后的布帘，里头隐约传来水流声，像是有人在淘洗什么东西。
“对了，”男人的声音从布帘后飘出来，带着点戏谑，“晚上锁门后别回头，听见有人叫你名字，就当是风。”
陆星眠握着那颗核桃，站在原地，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滑。
他突然觉得，这哪是来当学徒，分明是跳进了个深不见底的坑——而挖坑的人，正靠在布帘后，转着核桃，等着看他怎么栽进来。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啪嗒、啪嗒”，像有人在用指甲挠门。
陆星眠深吸口气，把核桃揣进兜里，心想：坑就坑吧，总比在家听我妈念叨强。
只是那对核桃，在兜里沉甸甸的，像是揣了两块烧红的烙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