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凄厉的呼喊,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猝然刺破黎明时分王府虚假的宁静,也狠狠扎进了夜霆晏的耳膜。
"不好了!
王爷!
冷香院……冷香院的司侧妃……她、她没气了!
"几乎是瞬间,夜霆晏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动作快得带倒了身旁小几上的冷茶,瓷杯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他却浑然未觉。
那张一贯冷峻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空白的怔忪,随即被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的恐慌席卷。
"胡说八道!
"他厉声喝断,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昨日还好好的!
"前来禀报的丫鬟吓得噗通跪地,浑身抖如筛糠:"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早上送饭的婆子发现门从里面闩着,叫门不应,觉得不对,喊人撞开门……就发现侧妃娘娘她……身子都僵了……"夜霆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胸口生疼。
那股从昨夜开始就一首萦绕不散的不安和心悸,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王爷的体统,什么深更半夜去侧妃院落的忌讳,几乎是踉跄着,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锦瑟堂,朝着冷香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玄色的衣袍在寒冷的晨风中猎猎作响,他从未觉得从主院到冷香院的这段路如此漫长,如此令人窒息。
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不可能!
她不会死!
她怎么能死?!
他还没有折磨够她!
司家的罪还没有赎清!
她怎么敢死?!
当他粗暴地推开围在冷香院门口、面色惊惶的下人,冲进那间他从未踏足、却无比熟悉的破败房间时,一股混合着血腥、霉味和某种奇异药味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然后,他看到了她。
司茯白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刺目的暗红嫁衣,衬得她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近乎透明的青白。
她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唇角甚至依稀残留着一丝暗红的血痕。
她看起来……太平静了。
平静得就像……就像真的死了一样。
不!
不是真的!
夜霆晏几步跨到炕边,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抓起她垂在炕沿的手腕。
触手之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僵硬!
那温度,冻得他指尖一麻,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去探她的鼻息——没有丝毫温热的气流。
他又猛地将手指按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感受不到任何脉搏的跳动。
一片死寂。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猩红的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疯狂,"装死!
司茯白,你给本王起来!
别以为装死就能逃过去!
"他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那具身体却只是僵硬地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头无力地偏向一侧,露出颈间一片同样毫无血色的肌肤。
"太医!
传太医!
"夜霆晏猛地回头,朝着门外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某种说不清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扭曲,"把太医署最好的太医给本王叫来!
快!
"很快,王府当值的太医背着药箱,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在夜霆晏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战战兢兢地开始查验。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缓慢流逝。
夜霆晏死死地盯着太医的动作,盯着炕上那具了无生气的身体,胸腔里那股空落落的恐慌感越来越重,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拒绝相信!
那个女人,那个一次次从试药的痛苦中熬过来、那个被他如此折辱却依旧顽强活着的女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王……王爷……"太医验看完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侧妃娘娘……脉息全无,肢体僵冷,瞳孔……也己散大……确系……确系殁了己有一两个时辰了……请、请王爷节哀……""节哀?
"夜霆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一脚踹翻旁边的破旧木凳,发出巨大的声响,"本王为何要节哀?!
一个罪臣之女,死不足惜!
"他咆哮着,试图用滔天的怒火来掩盖心底那正在疯狂滋长的、名为"失去"的恐惧和剧痛。
他不能承认她在自己心里有任何分量!
绝不!
"可是……王爷,"太医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侧妃娘娘腕间旧伤溃烂严重,引发高热,加之体内似有某种不明药性残留,互相冲撞,导致气血逆乱,衰竭而亡……也算是……油尽灯枯了……"油尽灯枯……这西个字,像西把重锤,狠狠砸在夜霆晏的心上。
是他,一次次让她试药。
是他,罚她跪在冰天雪地里。
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苏清月也赶了过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和担忧。
"王爷,"她柔声上前,轻轻拉住夜霆晏紧绷的手臂,目光扫过炕上司茯白的"尸体"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快意,随即被怜悯覆盖,"妹妹她……唉,也是福薄。
既然人己经去了,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只是……她毕竟是戴罪之身,按例,是不能入宗庙陵寝的,这身后事……"她的话,提醒了夜霆晏司茯白"罪臣之女"的身份。
是啊,她是罪臣之女!
她的死,是咎由自取!
他凭什么要为了一个仇人之女如此失态?
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暴戾之气涌上心头。
他死死地盯着司茯白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仿佛想从上面看出一丝伪装的破绽。
"既然王妃为你求情,"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渣,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极致的冷酷,"本王便赏你一副薄棺。
拖去义庄,择日……埋了。
""拖去义庄"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有千斤重。
他不能让她留在王府,不能让她玷污这块地方,更不能……让他每天看到她冰冷的坟墓。
他需要将她彻底从眼前清除,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心里连根拔起。
"王爷仁慈。
"苏清月连忙附和,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
下人得令,上前用一张粗糙的草席,将那具冰冷、单薄、曾经承载过他无数恨意与……他不愿深究的复杂情绪的身体,草草一卷,抬了出去。
夜霆晏站在原地,看着那卷草席消失在冷香院的门口,看着下人们迅速而沉默地开始清理这个院子,仿佛要将司茯白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彻底抹去。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心口那阵从昨夜就开始的钝痛,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尖锐地提醒着他,他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什么?
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罢了。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
可是,为什么……心脏会痛得如此厉害?
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
他强迫自己转身,不再看那空荡荡的土炕,不再看地上那隐约残留的、己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
他大步离开冷香院,背影依旧挺拔冷硬,却无端地透出一种孤寂和……仓皇。
他并不知道,就在那卷草席被抬出王府侧门,运往城外荒凉义庄的路上,几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密切地关注着这一切。
而在遥远的边关,一封写着"计划第一步己成"的密信,正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镇北将军世子顾宸熙的手中。
夜,再次降临。
城西义庄,停放着寥寥数具无人认领的棺椁,阴森而寂静。
寒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鬼哭般的声响。
司茯白那具单薄的棺木,被随意地放置在角落,无人问津。
子夜时分,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义庄。
他们动作迅捷而专业,精准地找到了目标棺木。
为首一人,轻轻推开并未钉死的棺盖,探了探棺中"女尸"的鼻息和颈侧,确认无误后,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另一人立刻上前,将一颗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小心地塞入了司茯白冰冷的口中,并用特殊手法助其咽下。
随即,其中一人将她小心地从棺中抱出,用厚厚的、带着边关风沙气息的羊毛毯子紧紧裹住,迅速撤离。
另一人则迅速将准备好的、与司茯白身形相仿、穿着她旧衣的石头放入棺中,重新盖好棺盖。
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像是在为这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奏响成功的序曲。
几个时辰后,天光微亮。
棺木中那颗"龟息散"的解药开始缓缓发挥作用。
司茯白冰冷的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温度,停滞的血液开始重新缓慢流动,沉寂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珍珠,开始一点点上浮,挣脱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即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开启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那个她决意遗忘的男人,却将在得知真相后,陷入远比死亡更痛苦的、无尽的悔恨与追寻之中。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彻底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