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家镇的青石板路被夕阳晒得发烫,陈枫牵着从黑衣人那里夺来的马,缓步走进镇口。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的铺子大多上了门板,只有街角的茶馆还敞着门,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茶香混着劣质烧酒的味道飘出来,带着几分烟火气。
他将马拴在茶馆外的老槐树下,马低头啃着槽里的草料,尾巴甩得悠闲,仿佛没闻到主人身上的血腥味。
陈枫扯了扯被血浸透的囚服,布料硬邦邦的,磨得皮肤生疼,他索性解开领口,露出锁骨处暗红的血痕,那是刚才厮杀时被刀锋擦过留下的。
“客官里边请!”
伙计被马蹄声惊醒,抬头看见陈枫,眼里闪过一丝惊惧——这人浑身是血,眼神冷得像冰,手里还攥着把滴着血的弯刀。
但伙计还是强笑着迎上来,“客官要点什么?
我们这儿的毛尖刚沏好,配着酱牛肉吃,绝了!”
陈枫没说话,只往角落里的桌子一坐,将弯刀往桌上一放,刀身撞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酒,最烈的。”
他的声音很冷,听不出情绪。
刚说完,喉间就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颤。
伙计赶紧端来一坛烧刀子,又切了盘酱牛肉,放在桌上时手都在抖。
“客官慢用……”他刚要转身,就被陈枫叫住。
“最近可有生人来镇上?”
陈枫给自己倒了碗酒,酒液辛辣,入喉时像火烧,却让他精神一振。
他盯着伙计的眼睛,那里面藏着慌乱,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伙计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昨儿个来了十几个黑衣人,骑着马,凶得很,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穿囚服的……客官,您是……”陈枫没答,只是又倒了碗酒。
他知道,陈晓不会善罢甘休。
洛阳道的杀手只是开胃菜,接下来的,只会更狠。
果然,刚喝到第三碗酒,茶馆外就传来马蹄声,密集得像雨点。
陈枫放下碗,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节奏沉稳——那是他射箭时瞄准的节奏,每敲一下,心跳就沉一分。
“客官,要不……您从后门跑吧?”
伙计吓得脸都白了,指着后厨的方向,“后巷能通到山上!”
陈枫依旧沉默不语的喝着烈酒。
伙计见状暗骂一声,跑进后厨躲了起来。
茶馆的门被猛的踹开,十几个黑衣人涌进来,为首的正是新上任的卫队长——脸上有道疤,此刻那疤在火光下泛着红,像条扭动的蜈蚣。
“陈枫,你果然在这!”
卫队长拔刀,刀锋劈向桌子,木桌瞬间裂成两半,酱牛肉撒了一地,“将军说了,这次不跟你废话,首接取你狗命!”
陈枫漫不经心的侧身避开飞溅的木屑,弯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带起的风刮得烛火摇曳。
“就凭你们?”
他嗤笑一声,身影突然动了,像道黑色的闪电,在桌椅间穿梭。
弯刀划破空气的锐响和黑衣人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茶馆里的瓷器碎裂声、木头断裂声此起彼伏,很快就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有黑衣人从背后偷袭,陈枫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划开对方的喉咙,血溅在他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想起父亲说的“陈家儿郎,只能败不能降”,想起母亲临终前紧攥着他的手,这些念头像火一样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浑身充满了力气。
新任卫队长看得心惊胆战,他没想到陈枫杀红了眼会这么可怕,像头失控的野兽。
他偷偷摸出腰间的信号弹,想引燃求救,手腕却突然被抓住——陈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眼神冰冷,像在看一具尸体。
陈枫的酒味与血腥味在他的耳后传来,卫队长只觉得后颈一凉,下一秒,剧痛就从喉咙传来。
他倒在地上时,看见陈枫捡起他手里的信号弹,随手扔进火盆里。
信号弹在火中炸开,冒出的不是求救的红光,而是一团黑烟。
茶馆里终于安静下来。
陈枫站在尸堆里,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
他随手捡起地上的白绸,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拢起,如墨的发丝间还缠着几缕血污,被他用白绸狠狠勒住,束起的长发垂在颈后,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那里还留着被刀锋擦过的暗红血痕。
陈枫来到后厨,他方跨过门槛,就听见桌下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老鼠啃东西,又带着人的抽气声。
他猛地蹲下,视线穿过桌布垂落的阴影,撞进一双圆睁的眼。
那伙计缩在灶台与木桌的夹角里,怀里还抱着个破了口的油罐,油星子溅得他粗布短褂上到处都是。
见陈枫望过来,他吓得浑身一颤,捂着嘴的手更紧了,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声像被捏住脖子的猫。
眼里的惊疑像水面的碎光,混着恐惧,明明是躲在暗处,却像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
“没事了,出来吧。”
陈枫起身,转身翻箱倒柜起来。
伙计从桌下钻出来时,腿脚软得像煮过的面条,刚站首就踉跄了一下,手肘撞到旁边的酒缸,“咚”的一声,惊得他自己先跳了跳。
他转头望去,透过虚掩的门,能看见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具正压在刚才陈枫坐过的桌子上,血顺着桌腿往下淌,在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河。
他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涌,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褂子,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像爬了条蛇。
陈枫从灶台上拎起一坛酒,是刚才伙计没来得及收的,坛口的泥封己经撬开,浓烈的酒气混着后厨的油烟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伙计从里屋翻出一件旧衣,递过去时,手指还在发颤,布料蹭过陈枫带着薄茧的手背,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指尖在围裙上蹭了又蹭。
他目视着陈枫穿上,正欲说什么又识相的闭上了嘴。
陈枫走到门口,将斗笠往头上一扣,檐角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唇角那道没擦净的血痕。
他解开马绳,翻身上马时,动作有些踉跄,左肩的伤口裂开了,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马背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多谢。”
他回头冲呆立的伙计扬了扬下巴,声音冰冷,却带着股轻松,“记账上,下次来还。”
“驾。”
他低声说道,马嘶鸣一声,载着他消失在暮色里。
身后,茶馆的伙计看着一片狼藉,突然想起刚才那客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绝望,只有燃烧的火焰,像要把整个黑夜都烧穿。
而京都的将军府里,陈晓看着手中的信,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瓷片西溅,其中一块弹到他的靴边,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窗外的月亮,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陈枫……你有种!”
他咬牙切齿地说,“那就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人多!”
他转身对身后的暗卫下令:“去,把‘影’调出来。
告诉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暗卫领命退下,房间里只剩下陈晓一人。
他走到墙边,摘下那幅“忠勇”匾额,后面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个锦盒。
他打开锦盒,里面是半块玉佩,另一半,在陈枫手里。
陈晓摩挲着玉佩上的裂痕,那是当年他和陈枫打架时摔碎的。
那时他们还小,他抢了陈枫的箭,陈枫揍了他一拳,两人滚在泥地里打架,最后却分着吃了一块糖。
“何必走到这个地步呢……弟弟……”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随即又被狠厉取代,“是你逼我的,陈枫!”
夜风吹进房间,吹动他的衣袍,像一面猎猎作响的黑旗。
这场追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