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下去!”
四十度的高温,我妈一个字都没多说,直接把我从车里推了下去。车窗里,我爸冷漠地看着,弟弟林帆探出头,做了个鬼脸,满是嘲讽。
“姐,为了你弟弟的前途,你就当是为家里做贡献了。”
车门“砰”地关上,空调的凉气被隔绝,尾气喷了我一脸。他们要去市里给我那个富豪舅舅过寿,而我,被扔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国道上。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三个月没联系的号码。
“喂,苏小姐吗?我是琢玉,对,你们要的东西,我做好了。”
滚烫的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气,像是要把人的鞋底都融化。
林舟被母亲周兰一把推出车外,踉跄几步才站稳。身后,那辆开了七八年的旧大众绝尘而去,连一丝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车窗降下,弟弟林帆那张年轻却充满恶意的脸一闪而过。
“林舟,舅舅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的,你就好好在这儿晒太阳吧,替我跟太阳问个好!”
伴随着刺耳的嘲笑,车子汇入车流,很快变成一个小黑点。
孤零零的行李箱立在身边,里面装着他准备送给舅舅的寿礼,一块他亲手雕琢了半年的玉佩。现在看来,可笑至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轮胎橡胶和尾气的混合味道,太阳毒辣得像要把皮肤灼穿。林舟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带来一丝痒意。
他掏出手机,屏幕在强光下有些看不清楚。信号只有两格,电量还剩百分之三十。
他没有打给任何亲人,因为他清楚,不会有任何人回头。
在这个家里,他永远是多余的。父母所有的爱和期待,都给了小他三岁的弟弟林帆。林帆聪明,会说话,从小就是家里的宝。而林舟,沉默寡言,不善交际,像是家里的一个透明背景板。
这次去给远在省城的富豪舅舅贺寿,是全家的大事。舅舅生意做得大,随手漏一点,就够他们家吃喝一年。父母早就盘算好了,要借着这次机会,让舅舅给刚毕业的林帆安排个好工作。
车上只有一个空位,母亲周兰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林舟,你下去,打车跟上来。”
“妈,这里是高速服务区外的国道,根本打不到车。”
“打不到你就想办法!你弟弟的前途重要还是你重要?养你这么大,为家里做点贡献不是应该的吗?磨磨唧唧的,赶紧下去!”
父亲林建国坐在驾驶座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算是默许。
于是,他就被这样扔了下来。
林舟拖着箱子,走到路边的护栏旁,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水已经被晒得温热,喝下去也解不了多少暑气。
他靠在护栏上,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感受着它们带起的滚滚热浪。
绝望吗?
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平静。
这样的事情,从小到大,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了。好吃的永远是弟弟的,新衣服永远是弟弟的,犯了错,挨骂的永远是他。他就像是为了衬托弟弟林帆的优秀而存在的参照物。
他早就该习惯了。
三年前,他考上了大学,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雕刻专业,父母却骂他没出息,读这种破专业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赚钱给弟弟攒学费。
从那天起,他们就断了他的生活费。
这三年,他靠着奖学金和自己偷偷接活,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在一个没人知道的领域,闯出了一个名号——“琢玉”。
“琢玉”先生,是玉石雕刻圈子里一个神秘的新贵。他的作品构思精巧,刀工鬼斧神工,一块普通的料子在他手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无数富商豪掷千金,只为求他一件作品,但他从不露面,一年只出三件东西,全凭一个叫“苏小姐”的中间人联系。
没人知道,“琢玉”先生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也没人知道,他赚的钱,已经足够他在父母看不上的小城市里,买下十套房。
他只是还对那个所谓的“家”,抱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幻想。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优秀,总有一天,父母会看到他的好。
所以,他花了半年时间,耗尽心血,用一块极品和田玉籽料,雕了一枚“松鹤延年”的玉佩,想在舅舅的寿宴上,给父母长长脸。
现在,幻想被国道上四十度的高温,彻底蒸发干净了。
他点开通讯录,那个备注为“苏小姐”的号码,安静地躺在列表里。这是他最大的客户,也是唯一知道他部分真实信息的人。
他从未主动联系过对方。每次都是对方有需求,才会通过加密软件联系他。
今天,他决定主动一次。
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
响了两声,电话被接通,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带着一丝意外。
“喂?琢'玉'先生?”
对方显然很惊讶他会主动来电。
林舟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
“苏小姐,是我。之前你定的那件‘山居秋暝’,我已经完成了。”
电话那头的苏婉愣了一下,随即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真的吗?太好了!比预想的快了半个月!我爷爷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先生您现在方便吗?我派人去取?”
林舟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和望不到头的国道,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太方便,我出了点意外,现在在G70国道的路边,离金陵市大概还有一百公里。”
“什么?”苏婉的声调瞬间拔高,“您在国道上?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她的关心是如此真切,和刚才车里家人的冷漠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舟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没什么大事,就是交通工具出了点问题。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过来接我一下吗?作品我随身带着。”
“方便!太方便了!”苏婉毫不犹豫地回答,“您把具***置发给我,我马上就到!您千万注意安全,找个阴凉的地方等着!”
挂掉电话,林舟发了个定位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关掉手机,节省最后的电量,然后靠着行李箱,坐在了护栏的阴影里。
他不知道苏婉会从哪里来,需要多久。
他只是觉得,从他拨通那个电话开始,某种东西,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和那个家之间,最后一根名为“亲情”的细线,在他被推下车的那一刻,就已经绷断了。而现在,他亲手剪断了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国道上的车流依旧不息。
林舟的意识有些模糊,高温和缺水让他阵阵发晕。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费力地抬起头。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安静地停在了他的面前。车身线条流畅,漆黑如墨,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目眩的光。
这辆车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所有过路车辆的注意。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侧脸。
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长发盘起,气质清冷,正是电话里的苏婉。
她看到林舟狼狈的模样,眉头立刻蹙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
“'琢玉'先生?”
她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动听。
林舟点了点头,挣扎着想站起来。
车门打开,苏婉快步下车,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
“别动!”苏婉按住他,“你中暑了。”
她从保镖手里拿过一瓶冰水,拧开递给他,又拿出一块冰凉的湿巾,递到他额头上。
“先降降温。”
冰凉的触感让林舟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大口地喝着水,感觉自己像是从沙漠里走出来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片绿洲。
保镖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他的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
“能走吗?”苏婉问。
林舟点头,在她的搀扶下,坐进了劳斯莱斯的后座。
车门关上的瞬间,酷热和喧嚣被彻底隔绝。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高级皮革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这简直是两个世界。
“谢谢。”林舟靠在柔软的座椅上,终于缓过一口气。
“先生您太客气了。”苏婉从车载冰箱里又拿出一瓶功能饮料递给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您的车坏了吗?”
林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沉默了片刻。
“我没有车。”
“那是……”苏婉有些疑惑。
“我被家人扔下了。”林舟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苏婉的动作一顿,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普通T恤、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的年轻人,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家人,会做出在四十度高温的国道上扔下他的事情。
她很聪明,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默默地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怕他着凉。
“先生,我爷爷听说您完成了作品,非常高兴。他今天在金陵有个很重要的拍卖会,结束后想亲自见您一面,不知您是否方便?”
林舟想了想,点头:“可以。”
他现在无处可去,去见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客户,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婉露出了笑容:“太好了。不过您这身……”她打量了一下林舟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拍卖会的场合可能有些讲究,我先带您去换身衣服,做个造型,您看可以吗?”
“我没意见。”林舟对此无所谓。
他现在只想离那个所谓的家,越远越好。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母亲周兰打来的。
林舟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字,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