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生活像一架永不停歇的钟摆，在车间、食堂、宿舍三者之间机械地重复。
李默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重复吞噬了，灵魂仿佛也染上了机油的灰黑色。
这天是难得的休息日，同宿舍的工友小张硬拉着他：“走，默哥，泡网吧去！
在厂里都快憋发霉了，出去透透气！”
所谓的“透气”，就是钻进工厂后街那家名叫“极速”的网吧。
一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烟味、泡面味和人体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昏暗的灯光下，密密麻麻的电脑屏幕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却同样疲惫和投入的脸。
键盘的噼啪声、游戏里的喊杀声、耳麦里传出的音乐声，交织成一种与车间截然不同，却又同样让人迷失的喧嚣。
李默对打游戏提不起太大兴趣。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开机，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看着那些离他生活无比遥远的新闻和资讯。
未来、前途这些词，他几乎不敢再去想，一想就觉得胸口发闷。
旁边的小张正全神贯注地打着一款网络游戏，屏幕上的小人挥舞着炫酷的武器，砍杀着怪物。
激战正酣时，小张突然猛地一拍键盘，懊恼地骂了一句：“操！
又爆了件好装备，早知道昨天就该多挂机挖会儿矿！”
“挖矿？”
李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脑子里浮现的是煤矿工人漆黑的脸庞和沉重的镐头。
小张暂时摘下耳机，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游戏的兴奋，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不是真挖矿！
嘿，默哥，知道‘比特币’不？”
比特币？
李默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名字听起来有点怪。
“就是一种网络上的钱，虚拟的！
听说特神奇，不用银行，谁都能搞。”
小张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看见没，就靠电脑‘挖’，跟游戏里挖矿差不多意思，但挖出来的是真能换钱的东西！”
李默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骗人的吧？”
他经历过辍学、打工的艰辛，深知赚钱的实在与不易，很难相信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就能生出钱来。
“啧，开始我也觉得是骗局！”
小张一副“你落伍了”的表情，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像是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但我跟你说，真有人靠这个发了财！
论坛上都传疯了，说几年前这东西便宜得像白捡，现在一个都值好几美金呢！
用电脑算力‘挖’出来，放到网上平台就能卖！”
好几美金？
李默心里默算了一下，抵得上他在流水线上站大半天的工钱了。
他心里那点怀疑，被这个具体的数字轻轻撬动了一下。
“怎么挖？”
他忍不住问，身体不自觉地朝小张那边倾了倾。
“具体咋操作我也搞不太明白，好像得下个什么软件，挂着跑就行。”
小张挠了挠头，显然也是个半吊子，“反正听说挺费电，也考验电脑。
不过想想，开着电脑就能生钱，这不比咱们打螺丝强？”
就在这时，小张的游戏里队友开始催促，他赶紧戴上耳机，重新投入了他的虚拟战场，嘴里嚷嚷着：“来了来了！
妈的，这波团必须赢！”
话题戛然而止。
但李默的心，却像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的死水，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那块除了网页一片空白的屏幕，又看了看小张屏幕上光怪陆离的游戏世界，最后目光落在网吧里那些和他年纪相仿，沉浸在虚拟世界中的人们身上。
“开着电脑就能生钱？”
“虚拟的钱？”
“值好几美金？”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里盘旋、碰撞。
这听起来太像天方夜谭，太过虚幻。
可另一方面，他目前真实的生活——那永无止境的流水线、那呛人的机油味、那看不到未来的窒息感，又何尝不是一种沉重的“真实”呢？
如果……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是真的呢？
他犹豫了一下，在搜索引擎的框里，缓缓敲下了三个字：比、特、币。
屏幕上瞬间弹出了无数条相关信息，充斥着“去中心化”、“区块链”、“加密数字货币”等他完全看不懂的术语。
他一条条点开，看得似懂非懂，眉头越皱越紧。
这看起来，比拧螺丝要复杂一千倍。
但它描述的那个世界，那个似乎不受现实束缚，充满了可能性和不确定性的世界，却像一道极其微弱的光，在他内心那片冰凉的荒芜中，闪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
他关掉网页，靠在廉价的网吧沙发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周遭的喧嚣再次将他包围，而一个荒诞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己经在他心底悄悄扎下了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