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中山路上,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寒意,行人裹紧了棉袍或大衣,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乱世特有的警惕与麻木。
梧桐树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被呼啸而过的军用卡车卷起,又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沈文渊裹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棉袍,脖子上围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围巾,帽檐压得略低,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双唇上以假乱真的胡须,吞噬了原有的青春轮廓,如同岁月强行烙下的印章,将一张年轻的脸庞首接推向了中年队列。
他像个百无聊赖的闲散文人,双手揣在袖笼里,沿着中山路慢悠悠地踱步,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过街边的店铺。
他的目标,清晰而坚定地锁定在斜对面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兴隆布庄”。
脑海中的画面,那半掩的蓝布门帘,进出的人影,如同烙印般深刻。
这是“判官系统”给予的第一个明确指向,一个藏污纳垢的巢穴。
他在布庄附近来回走了两圈,观察着周遭环境:布庄左边是一家生意尚可的粮油铺子,右边则是个略显萧条的笔墨店。
布庄的门面不大,两扇对开的木门,挂着厚厚的靛蓝色棉布门帘,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也平添了几分神秘与阴郁。
沈文渊在一家报童手里买了一份当日的《中央日报》,油墨的气味混着纸张的霉味钻入鼻腔。
他脚步一转,走进了与布庄斜对角的“龙井茶馆”。
茶馆里人不多,弥漫着劣质烟草、廉价茶叶和炭火盆混合的浑浊气味。
跑堂的伙计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边,沈文渊选了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视野极佳,能将“兴隆布庄”的门口尽收眼底。
“一壶龙井,劳驾。”
沈文渊的声音平和,带着点书卷气。
“好嘞,先生稍等。”
伙计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热茶很快端了上来,粗瓷茶碗里漂浮着几片粗大的茶叶。
沈文渊摊开报纸,目光却穿透泛黄的新闻纸,牢牢锁定在布庄门口。
报纸上的标题触目惊心——《日寇再犯湘北,战况激烈》,下方的社论慷慨激昂地呼吁着“全民抗战,共赴国难”。
这些字眼刺痛着他的神经,也让他心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时间在茶水的热气氤氲中缓缓流逝。
一壶茶见了底,沈文渊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太冷清了。
整整一壶茶的功夫,布庄只进去了两三个客人,而且都是空着手、步履匆匆地出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购物后的满足或犹豫。
这种冷清,在中山路这条算不上顶繁华但也绝不偏僻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透着刻意的低调和诡异。
那厚重的蓝布门帘,像一道沉默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里面是人是鬼?
在交易什么?
密码本?
武器?
还是策划着下一次爆炸?
沈文渊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样隔岸观火,如同雾里看花,根本抓不到实质性的东西。
“判官系统”没有动静。
他坐在这里,如同一个普通的茶客,没有与目标人物产生任何实质性的信息交流,系统自然沉寂。
必须进去!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有近距离接触,与布庄里的人“聊”起来,才有可能触发系统,挖出深藏的秘密!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前身倒在血泊中的景象,那枚冒着青烟、骤然炸开的九七式手雷,仿佛又在眼前重现!
德隆杂货铺的钱老板,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万一这布庄老板也是个亡命徒,见面就送“大礼包”呢?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
沈文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端起粗瓷茶碗,将最后一点温凉的茶水灌入口中,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也让他纷乱的思绪沉淀了几分。
不能退缩。
判官,岂能畏首畏尾?
他摸了摸右手小拇指根部那无形的“幽影空间”印记,一丝冰凉而坚定的触感传来,仿佛在给他注入力量。
里面,静静躺着他的配枪——一把擦得锃亮的柯尔特M1911,弹匣是满的,还有备用弹匣。
这是他的底气。
“伙计,结账。”
沈文渊放下茶碗,声音恢复了平稳。
走出茶馆,初冬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吹散了茶馆里的浊气,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站在街边,装作在整理围巾,目光却紧紧锁住布庄的大门。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工装、身形瘦高的男人,左右张望了一下,快步走到兴隆布庄门口,撩起那厚重的蓝布门帘,身影一闪便钻了进去。
机会!
沈文渊不再犹豫,立刻跟了上去,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也掀开了那扇隔绝内外的门帘。
一股混合着陈旧布料、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布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稍大,光线有些昏暗,靠墙立着几排高大的木架,上面堆叠着五颜六色、但大多显得灰扑扑的布料。
柜台是深色的老木头,上面放着一把黄铜算盘和一沓裁衣用的画粉。
柜台后,一个穿着深褐色长衫、年约西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布庄老板)正和一个穿着土布短褂、三十岁左右的伙计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看到前后脚进来的两人,老板立刻换上了一副生意人特有的和气面孔,脸上的肌肉堆起笑容,扬声招呼道:“哟,二位先生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需要点什么料子?
尽管看看,都是新到的货色!”
先进来的灰衣男人似乎目的明确,首接走向柜台一侧堆放着的深色布料区,一边用手摩挲着布料的质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老板,看看灰料子,做身中山装。”
老板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对着身边的伙计使了个极其轻微的眼色,然后热情地迎向灰衣男人:“好嘞!
先生好眼光!
做中山装,这灰色料子最是稳重得体,您看看这款‘阴丹士林’布的,颜色正,不起皱,经穿!”
他熟练地抽出一匹布料展开。
与此同时,那伙计也心领神会,立刻转向了刚刚站定、正在不动声色打量店内环境的沈文渊。
伙计脸上挤出职业化的热情笑容,眼神却飞快地在沈文渊身上扫视了一遍——衣着普通但干净,气质斯文,像个教书先生或小职员。
“先生,您想看点啥?
咱这儿棉布、绸缎、呢料,应有尽有!”
伙计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