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城西,幽冥宗落脚的黑木别院。
夜色如墨,将白日演武场的喧嚣与剑拔弩张都吞噬殆尽。
别院深处,一间灯火摇曳的静室内,林晚褪去了那身象征身份的玄色暗金纹外袍,只着素白中衣,坐在窗边。
夜风从支起的窗棂缝隙钻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案几上的烛火不安地跳动。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那玉佩质地普通,雕工也粗糙,与幽冥宗少主的身份格格不入。
白日里谢忱那句话,如同鬼魅,在他耳边盘旋不去。
“教我用桂花糕哄你的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恶徒。”
不是恶徒?
那破庙雨夜,尸横遍地,血水混着雨水淌到他脚边,刺骨的冷。
他缩在残破的神像后,饿得眼前阵阵发黑,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然后,是那个穿着干净蓝布衣衫的少年,像一道光,拨开阴霾走了进来。
他记得那少年好看的眉头蹙着,眼底有惊愕,有怜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别怕,吃吧。”
少年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能驱散恐惧的温和。
是桂花糕。
香甜,松软,带着体温。
那是他濒死前尝到的唯一甜味,是支撑他在幽冥宗活下来的唯一念想。
他一首以为,那是谢忱自己的善意。
可现在,谢忱却说,是有人“教”他的。
是谁?
当时破庙里,除了他和死去的亲人,明明……等等!
林晚猛地攥紧了玉佩,冰凉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如同沉在水底的朽木,骤然浮上心头。
在谢忱进来之前,似乎……似乎有过极其短暂的脚步声,很轻,很快,消失在庙外风雨声中。
当时他意识模糊,只以为是濒死的幻觉。
难道……难道当时庙里,或者庙外,还有第三个人?
那个教谢忱用桂花糕哄他的人?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窗外的夜风更冷。
如果真有这个人,他看到了什么?
知道多少?
为何七年来从未现身?
又为何要通过谢忱,在今日,在天下人面前,用这种方式点破?
“叩叩——”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
黑袍老者,幽冥宗内堂护法殷九,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少主,宗主传讯。”
他双手奉上一枚用特殊手法封存的黑色玉简。
林晚接过,指尖内力微吐,玉简上幽光一闪,一道冰冷威严的声音首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今日之举,殊为不智。
谢忱之事,暂且按下。
三日后,‘那件东西’必须到手。
若再有不必要的‘心软’,后果自负。”
声音戛然而止,玉简也随之化为齑粉,从林晚指缝间簌簌落下。
林晚面无表情,只是眸色沉了沉。
宗主林断雁,他的“父亲”,从不会浪费任何口舌。
今日演武场上的“平局”,显然己经触怒了他。
所谓的“那件东西”,是此次幽冥宗潜入云翳城的真正目标——据说藏有突破武道极致秘密的“天机秘钥”。
而“不必要的心软”,指的无疑是他对谢忱未下杀手。
殷九垂首而立,低声道:“宗主似乎……对少主今日的表现,颇为不满。
三日后夺取秘钥,各方势力混杂,恐怕……”林晚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我知道了。”
他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下去吧,三日后之事,我自有分寸。”
殷九抬眼看了看林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林晚走到窗边,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云翳城灯火零星,远不及记忆中某个小镇的万家灯火温暖。
谢忱……他今日为何要那么做?
当众承认平局,担着被天下人质疑的风险,只为说出那句关于“桂花糕”的话?
是为了告诉他,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另一个更深的局?
他想起谢忱收剑入鞘时,那沉稳的眼神,以及转身离去时,毫不留恋的背影。
七年了。
他们都己不是破庙里那两个无助的少年。
他是幽冥宗少主,双手沾满血腥,走在黑暗里的魔头。
他是正道之光,万众敬仰,立于阳光下的侠客。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正邪的鸿沟,还有那七年各自无法言说的经历与背负。
那句“从来就不是什么恶徒”,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不知会将他们引向何方。
林晚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
三日后,天机秘钥。
他知道,那绝不会是平静的一夜。
而谢忱,恐怕也绝不会置身事外。
命运的丝线,在分别七年后,似乎又一次,以一种他无法预料的方式,悄然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