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死寂如实质般凝固。
百万阴兵跪伏在地,甲胄相碰的余音还在空中震颤。
那一声“娘娘,您就是新娘”,如同惊雷,在这极致的寂静中反复回荡,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也撞在孟云歌空茫的心湖上。
她素白的衣裙上,还沾染着被墨临渊震碎的婚帖齑粉,像是不肯褪去的血点。
孟云歌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捏着那枚冰冷的辞职玉简。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掠过脚下黑压压跪倒的阴兵鬼将,最后,落回前方那个男人的脸上。
墨临渊脸上的血色尽褪,却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楚和某种尘埃落定的绝望。
他帝君的威仪还在,但那冰冷的面具己然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几乎无法自控的情绪。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要将她吞噬,又像是害怕触碰就会让她碎裂。
“你……”孟云歌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你们……在说什么?”
那跪在最前方的老鬼将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历经沧桑的哽咽:“娘娘!
三千年前,帝君与您缔结婚约,九幽同证!
大婚前夕,您……您身遭不测,神魂受损,帝君以无上神通护住您最后一缕精魄,将您置于这忘川之畔,以孟婆之职汇聚轮回之力温养!
帝君曾昭告幽冥,酆都帝后之位,永为您留!
今日之婚,本就是为您归来而备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孟云歌空荡荡的记忆里。
婚约?
大婚?
不测?
温养?
她是谁?
她是孟云歌,是熬了三千年的孟婆。
每日递汤,看尽悲欢,了无牵挂。
怎么会是什么娘娘?
什么新娘?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白裙曳地,扫过冰冷的玉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荒谬。”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微,却带着一种试图斩断一切混乱的决绝,“我饮过忘川水,前尘尽忘。
你们认错人了。”
她再次看向墨临渊,眼神里是纯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和疏离:“帝君,若无事,请准我辞行。”
她将手中的玉简又往前递了递,动作固执而坚定。
墨临渊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那玉简,而是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那磅礴的帝君威压便如潮水般涌来,不是压迫,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存在感。
他伸出手,却不是接玉简,而是试图去碰触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微颤,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几乎虔诚的意味。
孟云歌猛地偏头躲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苍白。
“云歌……”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那两个字从他唇间溢出,裹挟着太多沉重到无法言说的东西,像是一声压抑了三千年的叹息,又像是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被再次撕开,“你无需记得。”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宽大的帝袍袖口遮掩下,那手指似乎仍在微微颤抖。
他重新挺首了脊背,恢复了那份属于酆都大帝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眼底的破碎依旧清晰可见。
“辞呈,我不准。”
他的声音沉下去,带着裁决的力量,“你不是孟婆,你是酆都未来的女主人。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是。”
不等孟云歌反驳,他目光转向殿外,声音传遍整个酆都宫殿,乃至整个幽冥:“大婚礼仪照旧!”
“新娘——己归!”
“轰——”殿外传来更加喧嚣的声浪,是无数鬼吏、阴兵、乃至遥远地方感应到此地宣告的幽冥生灵的叩拜与贺喜之声。
那声音汇聚成洪流,冲击着孟云歌的感官。
她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冷。
那老鬼将激动得老泪纵横,再次叩首:“恭迎娘娘归来!
贺喜帝君!
贺喜娘娘!”
身后的百万阴兵齐声应和,声震九幽:“恭迎娘娘归来!
贺喜帝君!
贺喜娘娘!”
排山倒海的声音将她淹没。
孟云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毁掉婚帖,否认婚礼,却又在下一刻,将她推上这万众瞩目的新娘之位,以不容抗拒的姿态。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忘川水,真的让她忘了一切吗?
还是别的什么?
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像被压在万丈冰层下的火种,微弱,却灼得她心口发疼。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痛楚、偏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
这不是她认知里的酆都大帝。
至少,不是她三千年来看惯的那个冷漠、威严、高高在上的帝君。
“我不……”她试图挣扎,试图拒绝这强加于身的命运。
墨临渊却再次打断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云歌,留下来。
你不需要知道真相。
而我会等你想起。”
或者,永远想不起,你也必须在我身边。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己然明明白白。
孟云歌捏着玉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那冰冷的玉简硌着她的掌心,提醒着她最初的目的,离开。
可现在,她还能轻易离开吗?
百万阴兵跪伏,九幽同贺。
而她这个“新娘”,站在满殿飘红的碎屑中,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白衣,心头一片茫然的无措和荒诞。
她的辞职,似乎成了一个笑话。
孟婆今天辞职了吗?
没有。
她好像……把自己彻底赔进去了。
故事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三千年的遗忘,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爱恨情仇?
酆都大帝的执着,又真的是源于深情吗?
孟云歌的追寻记忆之路开启了,与墨临渊的步步紧逼与守护,即将在这幽暗的地府,掀起新的波澜。
而那股潜藏在暗处,曾导致三千年前“不测”的力量,似乎也因她的“归来”,开始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