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未减,警笛的锐响划破湿漉漉的空气,很快便由远及近,停在了楼下。
苏婉的公寓迅速被更专业的技术刑警和法医人员接管,黄色的警戒线被拉起,隔绝出一个充满不祥预感的空间。
那盆蝴蝶兰被戴着白手套的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装入专门的物证袋。
周倩女士被女警搀扶着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她的啜泣声压抑而绝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空气中香薰的味道似乎彻底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紧张感所取代。
陈薇正在低声通过对讲机向赶来的赵震副支队长汇报情况,语速很快,表情严肃。
她偶尔瞥向林默,眼神复杂,混合着惊疑、一丝敬佩,以及更多的困惑。
他仅凭观察和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气味,就瞬间将案件的性质推向了一个更黑暗的方向。
林默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退到书房的门口,倚着门框,目光再次扫过整个房间。
他没有再看那盆己被取走的兰花,而是重新审视着书桌、书架,以及每一个角落。
那个关于“白鸽”的问题抛出后,陈薇显然愣住了,她快速翻阅了手机里的现场照片记录,摇了摇头。
“目前没有发现类似的标记。
白鸽……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她追问。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白鸽的含义?
对他而言,那是一道刻在家族记忆里的伤疤,一个缠绕了他父亲职业生涯乃至最终死亡的幽灵。
二十年前的“白鸽案”,三起手段残忍却彼此间似乎毫无关联的谋杀,现场都留下了一个粗糙刻画的鸽子图案,像是凶手的签名,又像是某种扭曲的嘲弄。
案子最终成为悬案,负责人林建国也在几年后郁郁而终,外界都认为他是因压力过大而病逝,但林默知道,父亲至死都未曾真正放下。
而那冰冷的金属锈蚀味……父亲的办案笔记里,曾含糊地提到过,在某个案发现场闻到过类似的气味,却无法确定来源,最终成了又一个未解之谜。
如今,这两个元素,以这样一种方式,可能重新出现了。
“林顾问?”
赵震的声音打断了林默的思绪。
他带着一阵风和水汽走了进来,脸色凝重,目光先是扫过一片忙碌的现场,最后落在林默身上。
他拍了拍林默的手臂,动作里有种老友般的熟稔,但也带着公事公办的审慎。
“刚来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痕迹就在那里,只是你们第一次疏忽了。”
林默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赵震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知道规矩,现在这情况……你得正式做个笔录,详细说一下你的发现过程。
特别是关于那个‘白鸽’。”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眼神锐利地看着林默。
林默知道赵震的意思。
在警方正式现场发现关键证据,并提出一个与陈年悬案相关的敏感词,他这个“前专家”兼现任“外人”的行为,需要有一个合理解释,否则容易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可以。”
林默点头。
他理解程序,尽管厌恶。
接下来的半小时,林默配合一位年轻的刑警做了简单的笔录。
他省略了关于气味的主观联想,只强调了花瓣上的疑似血迹斑点及其形态特征,以及书桌的细微划痕。
对于“白鸽”的问题,他给出的解释是:基于受害者私下研究悬案的行为,联想到本地的著名悬案符号,是一种初步的职业性推测,需要后续证据验证。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但赵震听完汇报后,看林默的眼神深处,依然藏着一丝未被完全说服的疑虑。
他太了解林默了,知道他绝不会仅仅因为“联想”就提出如此具体的东西。
笔录结束,技术队的初步汇报也来了。
鲁米诺测试在兰花花瓣和下方部分土壤出现了强烈的阳性反应,证实了林默的猜测——那里确实沾染过血迹。
具体是否为人血以及DNA比对,需要带回实验室进一步分析。
消息确认,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失踪案,几乎可以确定己经向着恶性刑事案件的方向滑去。
周倩女士几乎崩溃,被医护人员注射了少量镇静剂后,送往附近医院观察。
陈薇走到林默身边,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却更加坚定。
“现在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她问道,己经不自觉地将他视为了调查的核心。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落在客厅那张苏婉和李文博的合影上。
“从最明显的地方开始。”
他说道,“那个‘完美’的男朋友。”
半小时后,林默和陈薇来到了李文博的公司。
公司位于市中心一栋现代化的甲级写字楼高层,前台宽敞明亮,处处透露出“成功”与“高效”的气息。
通报姓名后,他们被引到了一间会客室。
玻璃门外,可以看到开放式办公区内员工们忙碌的身影,一切井井有条。
几分钟后,李文博推门进来。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一丝不苟,只是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忧虑。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陈薇的警服,然后在林默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陈警官,有消息了吗?”
他快步上前,语气急切而诚恳,演技无可挑剔。
“还在调查中,李先生。”
陈薇公式化地回答,然后介绍道,“这位是林默先生,是我们聘请的顾问,协助调查苏婉的失踪案。
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再向你了解一下。”
“顾问?”
李文博看向林默,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掩饰过去,“只要能找到小婉,让我做什么都行。
请问吧。”
林默没有坐下,他慢慢踱到窗边,看着楼下如织的车流。
他的沉默无形中给房间施加了一种压力。
“李先生,”林默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你最后一次见到苏婉,是前天晚上?”
“是的,我们一起吃的晚饭,大概八点左右送她回公寓楼下。
之后我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有监控和同事可以证明。”
李文博回答流畅。
“吃饭期间,她有什么异常吗?
比如情绪、话题?”
“没有,她很正常,我们聊了聊周末去看艺术展的计划,她还说最近工作有点累,但心情很好。”
李文博的表情陷入回忆,带着悲伤,“我完全没想到……苏婉最近在研究一些本地历史,尤其是未侦破的旧案,你知道吗?”
林默突然转换话题。
李文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旧案?
没听她提起过。
她是历史系的,看些史料很正常,但未侦破的案子……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他的反应看起来真实自然,带着合理的诧异。
林默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们感情怎么样?”
“很好,”李文博毫不犹豫,“我们甚至己经在看婚戒了。
我真的很爱她,不可能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他的语气带着激动,眼眶甚至有些发红,扮演着一个深切担忧女友的完美男友形象。
陈薇在一旁记录着,从她的表情看,似乎并未发现什么破绽。
但林默的视线,却落在了李文博的手腕上。
他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表带是金属的。
而在表带内侧,靠近表盘连接处,林默敏锐地捕捉到一道极其细微的、崭新的划痕。
那划痕的形态和方向……林默的心跳微微加速了一拍。
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看似随意地走近几步,像是要拍拍李文博的肩膀安慰他。
就在靠近的瞬间,那种熟悉的、冰冷的金属锈蚀味,再次若有若无地飘入他的鼻腔。
极其淡薄,几乎被古龙水和办公室清新的空气完全掩盖,但林默的嗅觉神经像被针扎了一样,瞬间捕捉到了它。
这味道,和李文博身上的古龙水、以及这间现代化办公室的气息格格不入。
它更接近于……苏婉书房里那盆兰花上的残留气息,以及他记忆深处那个仓库的味道。
林默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他的手轻轻在李文博肩上拍了拍。
“我们理解你的心情,李先生。
请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可能随时需要再联系你。”
李文博感激地点点头,演技依旧完美。
林默没有再问其他问题,向陈薇示意了一下,便转身向外走去。
陈薇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