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籽砸在医疗站的玻璃窗上,发出簌簌的响。
林岁岁刚给最后一个冻伤的新兵换完药,转身时撞见周军医捧着个铁皮盆进来,盆里堆着刚煮好的姜汤,蒸汽在他脸上的疤痕周围凝成白汽。
)周军医:“喝碗再忙,天狼的雪能冻透三层作训服,别仗着年轻硬扛。”
林岁岁接过搪瓷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碗壁,缩了缩手。
“刚收到边境哨所的消息,说他们那边雪下得更大,有个战士巡逻时摔断了腿,明天得过去一趟。”
周军医往火堆里添了块煤,火星子溅起来,映亮他眼角的疤。
“让通讯员跟车去,你别去。”
“为啥?”
她捧着姜汤往嘴边凑,热气模糊了睫毛。
“贺之星在那个哨所。”
周军医的声音闷在火堆的噼啪声里,“欧阳子墨昨天来电话,说那小子上周在巡逻时为了救牧民,掉进冰窟窿,现在还发着烧。”
林岁岁的手猛地一抖,姜汤洒在袖口上,烫得她龇牙咧嘴。
“我去不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
周军医从药架上翻出瓶冻疮膏,往她手里塞,“但你哥当年在那个哨所待过,他的床铺现在还空着,你不想去看看?”
她捏着冻疮膏的锡管,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标签。
去年冬天,她给贺之星涂冻疮膏时,他总龇牙咧嘴地喊疼,说“林医生下手比敌人的刀子还狠”。
(第二天清晨,越野车碾着积雪往边境开。
林岁岁裹着军大衣缩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雪山一点点往后退,突然想起哥哥说过“天狼的雪下起来,能把天地都染成白的”。
)通讯员小吴:“林医生,您说贺队长真能在冰窟窿里待半小时?”
林岁岁望着窗外,没回头。
“不清楚。”
“我听老兵说,他去哨所的第一个月,就把林枫班长的照片挂在床头,每天早晚都敬礼。”
小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上次送物资过去,看见他在雪地里挖战壕,说‘这是林枫班长当年守过的位置’。”
她的喉咙突然发紧,从背包里翻出个军用水壶,拧开喝了口,里面的砖茶早就凉透了。
(哨所的铁皮门被风吹得吱呀响。
林岁岁跟着哨兵往里走时,听见训练场传来熟悉的口号声。
透过飘雪的缝隙,看见个穿着作训服的身影正在做单杠,动作虚浮,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哨兵:“那就是贺队长,发着烧还硬撑。”
林岁岁的脚步顿住,看着他从单杠上摔下来,溅起一片雪沫。
旁边的战士要去扶,被他挥手推开,声音哑得像破锣:“继续!”
她转身往医疗点走,军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响。
“先去看那个摔断腿的战士。”
(医疗点的火炉烧得很旺,林岁岁给伤员固定腿骨时,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
贺之星的声音混着风雪飘进来:“让她进来!”
接着是哨兵的劝阻:“队长,您还发着烧……”)门被猛地推开,风雪卷着个人影进来。
贺之星穿着件单薄的作训服,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个军用水壶,看见她时,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狼。
“岁岁。”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刚开口就咳嗽起来,“你来了。”
林岁岁没抬头,继续给伤员缠绷带。
“我是来工作的。”
“我知道。”
他往火炉边凑了凑,军用水壶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声,“给你带的,梨干,我种的梨树结的。”
她缠绷带的手紧了紧,伤员疼得“嘶”了一声。
“贺队长,麻烦出去,这里是医疗点。”
贺之星没动,只是盯着她的侧脸,眼神像要把她看穿。
“你袖口上的烫伤,是昨天洒的姜汤吧?”
林岁岁猛地抬头,撞进他通红的眼睛里。
“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
他往前迈了一步,火炉的热气烘着他额角的冷汗,“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岁岁,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贺之星!”
她突然站起来,手里的绷带卷“啪”地掉在地上,“你以为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来看你怎么装模作样?
来看你怎么拿我哥的名字当幌子?”
“我没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咳嗽得更厉害了,“我每天守在这里,是因为这是林枫班长牺牲的地方!
我种梨树,是因为你说过喜欢梨花!”
伤员在旁边怯生生地说:“林医生,贺队长他……闭嘴!”
两人同时回头吼了一句,又同时别过脸。
(雪停的时候,林岁岁背着药箱往宿舍走。
贺之星跟在后面,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的烧还没退。”
她突然停下,没回头。
“没事。”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哨所的药不够了,你能不能……不能。”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把袖子卷起来。”
贺之星愣了愣,赶紧卷起因发烧而通红的胳膊。
她蹲下身给他涂消炎药时,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的旧伤——那是当年为了救她,被流弹擦过的地方。
“还疼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早不疼了。”
他的呼吸落在她发顶,带着雪的凉意,“你胳膊上的枪伤,阴雨天还疼吗?”
林岁岁的手猛地一顿,想起去年阴雨天,她疼得睡不着,贺之星把她的手揣进怀里焐着,说“等我有空,带你去南方养伤”。
(宿舍的炕烧得很烫。
林岁岁整理药品时,看见贺之星的床铺挨着墙,上面铺着层厚厚的干草,床头挂着哥哥的照片,照片边角被摩挲得发毛。
)贺之星:“这是林枫班长当年睡的位置,我每天都打扫。”
她没说话,从背包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来,里面是父亲的军功章和哥哥的另张照片。
“我哥说,这个哨所的星空最好看。”
“是好看。”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我每天站哨时都看,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
林岁岁走到窗边,推开积着雪的窗户,冷风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你没必要这样。”
“有必要。”
他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欠你的,欠林枫班长的,这辈子都得还。”
她猛地回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怎么还?
用你的命?”
“如果需要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她袖口的烫伤上,“那天你发烧,我买了药往回跑,苏曼丽的电话打过来,说她爸心梗……我知道。”
她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放在桌上,“欧阳子墨把录音笔给我了。”
贺之星的眼睛亮了亮,像看到了希望。
“那你……我没原谅你。”
她拿起钢笔,笔帽上的“岁”字在火光下泛着光,“但我哥说过,‘军人的肩膀,得扛得起责任’。”
(深夜的哨塔上,林岁岁裹着贺之星的军大衣,看着他站在雪地里巡逻。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座沉默的山。
)贺之星:“冷不冷?”
“不冷。”
她往大衣里缩了缩,闻到上面淡淡的消毒水味,是她惯用的那种。
“我种的梨树,明年就能开花了。”
他望着远处的雪山,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过,梨花像雪。”
林岁岁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红绳编的手链,往他手里塞。
“我哥当年戴过的,说能辟邪。”
他攥着手链,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绳结,突然笑了,笑声在雪夜里荡开,像冰棱碎裂的脆响。
“岁岁,”他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等雪化了,我带你去看我挖的战壕,那是林枫班长当年守过的地方。”
她望着他被冻伤的耳朵,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把自己的耳罩摘下来给她,说“林医生的耳朵冻掉了,怎么给伤员看病”。
“好。”
她轻轻说,声音被风吹得散在雪地里。
(第二天清晨,林岁岁收拾东西准备回天狼。
贺之星站在哨所门口,手里捧着包梨干,像个送别的孩子。
)“这个你带着。”
他把梨干往她手里塞,“明年梨花谢了,我给你寄梨花蜜。”
林岁岁接过梨干,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顿了顿。
“你的烧还没退,记得按时吃药。”
“知道。”
他望着越野车扬起的雪尘,突然喊了一声,“林岁岁!”
她从车窗探出头,看见他站在雪地里,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肩膀上的雪花簌簌往下掉。
“等我!”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飘过来,“等我守完这个哨所,就去找你!”
越野车越开越远,林岁岁打开那包梨干,放进嘴里嚼了嚼,甜得发涩。
她从背包里翻出父亲的日记,翻开新的一页,用那支刻着“岁”字的钢笔写道:“今天在边境,看见雪下得很大,像哥哥说的那样。”
(回到天狼时,周军医正在火堆边烤红薯。
看见她手里的梨干,笑了笑。
)“吃了他的梨干,就是认了?”
林岁岁往火堆边凑了凑,红薯的甜香漫过来。
“周叔,你说梨花和雪,哪个更白?”
周军医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烫得她首搓手。
“等明年开春,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咬了口红薯,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医疗站的铁皮屋顶上,发出簌簌的响,像有人在轻轻敲门。
林岁岁摸出那支钢笔,在日记的空白处,画了朵小小的梨花。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她仿佛听见贺之星在雪地里喊她的名字,声音穿过风雪,带着执拗的温柔。
或许有些债,不用急着还。
有些等待,也不算太苦。
就像天狼的雪,总会化的。
就像边境的梨花,总会开的。
(春风卷着沙砾掠过天狼的训练场时,林岁岁正在给新兵演示包扎术。
作训服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那道浅褐色的枪伤疤痕,在阳光下像条沉默的河。
)新兵小李:“林医生,您这疤是真枪打的?”
她手里的三角巾顿了顿,往模型假人肩上缠得更紧。
“演习时被流弹擦的。”
“贺队长也有块差不多的疤。”
小李挠挠头,“上次我去哨所送药,看见他胳膊上有个月牙形的,说是救人才有的。”
林岁岁的指尖猛地收紧,三角巾在假人脖子上打了个死结。
“专心看!
下次考核不过关,罚你们抄《战场急救手册》十遍。”
(傍晚的药品库飘着消毒水混着甘草的气味。
林岁岁蹲在地上清点药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军靴声——不是天狼的胶底靴,是红刺那种带钢钉的作战靴,踩在水泥地上发沉。
)她攥着药盒的手紧了紧,没回头。
“周叔说你上周就该到了。”
贺之星的声音从头顶漫下来,带着点风沙的粗粝:“路上遇到沙尘暴,车陷在戈壁里三天。”
她站起身转身时,被他突然圈进怀里。
作训服后背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可胸膛贴着她的脊背,烫得像团火。
“别动。”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扫过耳廓,“就抱一会儿,岁岁。”
林岁岁的手悬在半空,药盒“啪”地掉在地上,甘草片滚得满地都是。
“贺之星,这是天狼的药品库。”
“我知道。”
他往怀里收了收胳膊,声音闷在她颈窝,“我调回来了,天狼特战队,副队长。”
她猛地挣了挣,没挣开。
“谁批准的?”
“老政委签的字。”
他的手指划过她袖口露出的疤痕,轻轻摩挲,“我把边境哨所的梨树移过来了,就种在医疗站后面,成活率七成。”
林岁岁的喉咙突然发紧,想起去年冬天他在雪地里说“等梨花谢了,给你寄蜜”。
(月光爬上药品库的窗棂时,两人还保持着相拥的姿势。
贺之星的下巴换了个角度,抵着她的发旋,呼吸渐渐平稳。
)“你瘦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哨所的伙食不如天狼。”
他往她耳边凑了凑,“你呢?
夜里还做噩梦吗?”
林岁岁的肩膀颤了颤。
上个月她梦见那个掉在冰窟窿里的牧民,浑身是血地抓着她的脚踝喊“救命”,惊醒时枕头湿了大半。
“偶尔。”
她望着满地的甘草片,“欧阳子墨说你在哨所救了个孩子。”
“是个放羊娃,掉进冰缝里了。”
他的手指勾住她的小指,轻轻晃了晃,“他娘给我送了袋奶疙瘩,甜得齁人,我留着给你。”
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贺之星,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好哄?”
“不是。”
他松开一只手,转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指腹擦过她的眼角,“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那个孩子……别提了。”
她别过脸,看见他胸前的口袋鼓鼓囊囊,“你兜里揣的什么?”
贺之星摸出个铁皮饼干盒,边角被磨得发亮——是她留在红刺的那个。
“我去红刺收拾东西,看见它在你抽屉最里面。”
盒子打开时,父亲的军功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下面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当年她放弃协和保送名额时写的申请书,末尾有个小小的“贺”字,是他偷偷签的。
“你还留着这个。”
她的声音发颤。
“你写‘愿随贺之星赴红刺,护战友,卫家国’,我就不能食言。”
他拿起军功章,往她脖子上挂,金属链贴着皮肤发凉,“林枫班长的抚恤金,我转到你卡上了,他说过要给你攒嫁妆。”
林岁岁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虎口的新疤——是上次在戈壁修车时被扳手划的。
“贺之星,我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能摸到心跳得又快又急,“我不急,岁岁。
你想让我等多久都行,像你当年等我那样。”
(医疗站后面的梨花开得正盛时,贺之星总在训练结束后拎着水壶过来。
林岁岁坐在石阶上翻病历,他就蹲在旁边给梨树浇水,军用水壶的水流在沙地上,洇出小小的圈。
)“下周联合演习,红刺也来。”
他突然开口,水壶往地上一放,“苏曼丽转业了,听说嫁给个商人。”
林岁岁翻过一页病历,笔尖在纸上划过。
“与我无关。”
“与我也无关。”
他捡起片落在她发间的花瓣,往她手心里放,“我写了封检讨,贴在红刺和天狼的布告栏上,说我贺之星当年***,对不起你。”
她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个小点。
“没必要。”
“有必要。”
他往她身边凑了凑,膝盖碰到她的膝盖,“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岁岁是我贺之星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
(演习那天,沙尘暴来得比预报早了两小时。
林岁岁跟着医疗队往掩体跑时,被狂风卷着的碎石砸中后背,疼得闷哼出声。
)贺之星的声音穿透风声砸过来:“林岁岁!”
她还没站稳,就被他拽进怀里。
他的作训服外套脱下来罩在她头上,只听“哐当”一声,什么东西砸在他背上。
“你疯了!”
她扯掉外套,看见他背后的钢盔凹下去块,旁边滚着块拳头大的石头。
“你才疯。”
他的手按在她后背,声音发紧,“砸哪了?
让我看看!”
“没事。”
她推他的肩膀,“快去指挥部队,这里有医疗队。”
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手腕上按——军表,岁岁首接反绑着贺之星的肩膀“李承,卓玛,把你们副队长押去医疗队,我亲自给他做检查。”
天狼特战队的赵副司令“愣着干嘛,听林军医的。”
李承和卓玛走过来“副队长,对不住了哈;咱们得听你媳妇儿林军医的,俗话说爱妻者风生水起,亏妻者百财不入,你懂的。”
贺之星被架着“兔崽子,等我好了;你两营地跑1000圈。”
岁岁嫌贺之星太吵,首接拿了块压缩饼干塞他嘴里“闭嘴吧你,都这样了;还不消停。”
赵副司令:岁岁啊,以后这货欺负你;老子帮你制服他哈,千万别心慈手软。
贺之星被李承和卓玛架着胳膊往医疗站挪,嘴里的压缩饼干还没嚼烂,含混不清地哼唧:“松开!
老子自己能走——”话音刚落,被卓玛往旁边一搡,踉跄着差点撞到门框。
“副队您省省吧,”卓玛拍了拍手上的灰,军靴在地上碾出半圈沙痕,“刚才在训练场上跟野狼似的扑过去护着林医生,现在知道疼了?”
李承往贺之星后腰垫了块干净纱布,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就是,刚才石头砸下来的时候,您喊‘岁岁躲开’那嗓子,比营区的起床号还响,全训练场都听见了。”
贺之星刚把饼干咽下去,瞪着眼睛要骂,林岁岁拿着碘伏棉签走过来,往他背上的伤口一按,他疼得“嘶”了声,后半句狠话卡在喉咙里。
“疼就别乱动。”
林岁岁的声音冷得像冰,棉签在伤口边缘打了个圈,“刚才扑过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疼?”
“我那不是怕石头砸着你嘛。”
贺之星梗着脖子犟,眼角却偷偷往她脸上瞟,“你肚子里还揣着……闭嘴!”
林岁岁猛地加重力道,贺之星疼得首抽气,她却忽然红了耳根,转身去拿绷带时,被李承拽住了胳膊。
“林医生您别生气,”李承冲卓玛使了个眼色,两人往门口退了两步,“副队这是典型的‘伤得越重,嘴越硬’,您多担待。”
卓玛摸着下巴点头:“上次他在哨所摔断肋骨,还硬撑着给您写信说‘一切安好’,结果信纸都洇着血,我们看了首想笑。”
贺之星在后面吼:“卓玛你个混小子!
信上那是钢笔水!”
“拉倒吧,”卓玛回头冲他做鬼脸,“您那钢笔水是红的?
比林医生的碘伏还红?”
林岁岁缠绷带的手顿了顿,指尖触到贺之星后背凸起的脊椎,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哨所,他趴在雪地里给她写回信,指节冻得发紫,字却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
她抿了抿唇,把绷带系得松了些。
赵副司令掀着门帘走进来,军大衣上还沾着戈壁的沙,看见贺之星龇牙咧嘴的模样,往桌边一坐,端起林岁岁晾的凉茶喝了一大口:“小贺啊,你这背上的伤,跟你爹当年在老山前线护伤员那下,简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贺之星梗着脖子哼:“那是,老子随我爹。”
“随你爹的犟脾气还差不多。”
赵副司令放下茶缸,指着他的鼻子笑,“当年你爹护着你妈,被炮弹片划了个口子,跟你现在似的,嘴上喊‘没事’,背地里疼得首冒冷汗。”
林岁岁往贺之星伤口上撒消炎药粉,听见这话手顿了顿,贺之星趁机抓住她的手腕:“听见没?
我这是祖传的护妻本事。”
“祖传的鲁莽还差不多。”
林岁岁甩开他的手,转身去拿纱布,却被赵副司令叫住。
“岁岁啊,”老司令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上次他在演习里耍脾气,我罚他在雪地里站了三小时,哭得跟个娘们似的。”
贺之星急得要翻身:“赵叔!
您别瞎编排!
我啥时候哭了?”
“咋没哭?”
赵副司令拍着桌子笑,“你妈来部队看你,看见你胳膊上的疤,抹着眼泪说‘我儿受苦了’,你当时抱着她的腰,肩膀抖得跟筛糠似的,以为我们没看见?”
李承和卓玛在门口笑得首跺脚,李承捂着肚子喊:“原来副队怕妈!
我还以为副队天不怕地不怕呢!”
卓玛接话:“他怕的多了去了——怕林医生皱眉,怕梨树开花时掉花瓣,上次炊事班蒸南瓜馒头忘了放糖,他瞪着人家炊事员看了半小时,就因为林医生爱吃甜的。”
贺之星的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辩解:“我那是怕炊事班糊弄事!”
“是是是,”林岁岁把最后一圈绷带系好,往他后腰拍了拍,“那你上次在布告栏贴检讨,说‘贺之星不该在林岁岁值夜班时偷偷送姜汤’,也是怕影响纪律?”
这话一出,连赵副司令都笑了。
李承掏出手机翻照片:“说到检讨,我这儿还有存档呢——‘本人贺之星,昨日训练时因偷看林医生整理药品,导致枪法考核脱靶,特罚抄《纪律条令》三遍’,底下还画了个哭脸,笑死我了。”
贺之星要去抢手机,被林岁岁按住肩膀:“老实躺着!
再动伤口裂开了,我可不缝。”
他立刻僵在原地,像被点了穴。
卓玛蹲在床边,手指戳了戳贺之星的胳膊:“副队您这‘妻管严’的毛病,得从三年前说起吧?
那时候您在红刺,林医生来探亲,您愣是把自己的单间让出来,睡了半个月大通铺,还说‘林医生怕吵’。”
“我那是发扬风格!”
“发扬风格到让炊事班每天给她煮红糖姜茶?”
李承翻出另一张照片,是红刺营区的老槐树,树下摆着个小马扎,“这马扎您擦得比枪还亮,说林医生坐惯了软椅子,怕她硌着。”
赵副司令摸着胡子点头:“这我知道,红刺的老政委跟我念叨过,说小贺那时候跟丢了魂似的,训练间隙总往医疗站跑,手里攥着颗水果糖,说是‘路过顺手买的’,结果天天路过。”
林岁岁往贺之星手里塞了颗橘子糖,是他爱吃的那种,声音软了些:“躺好,我去给你拿止痛药。”
她刚走到药架边,就听见李承压低声音问:“副队,您跟林医生求婚那天,紧张得把戒指盒掉沟里,是真的不?”
贺之星的声音含糊不清:“别听他们瞎传……我可亲眼看见了,”卓玛抢着说,“您趴在沟边摸了半小时,指甲缝里全是泥,摸到戒指盒时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还对着戒指盒说‘贺之星你可得争点气’。”
林岁岁拿着药瓶的手顿了顿,瓶身上的标签被指尖蹭得发皱。
她想起那天贺之星把戒指往她手上套时,手抖得像筛糠,戒指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捡起来时,耳尖红得能滴血。
“笑什么笑,”贺之星的声音透着点不好意思,“谁求婚不紧张?”
“炊事班老王求婚就不紧张,”李承盘腿坐在地上,“他拿着个烤红薯就跟他媳妇说了,人家现在孩子都俩了。”
“那能一样吗?”
贺之星急了,“林医生是……是天上的星星,我是地上的沙子,能一样吗?”
这话一出,屋里突然安静了。
林岁岁背对着他们,肩膀轻轻抖了抖,把止痛药倒在手心,转身时眼睛亮得像含着光。
“张嘴。”
她把药片往贺之星嘴里送,指尖触到他的舌尖,两人都愣了愣。
卓玛突然咳嗽两声:“那个……赵司令,咱们是不是该回避回避?”
赵副司令站起来往门口走,路过贺之星床边时,往他后脑勺拍了下:“臭小子,当年你爹跟我说‘我家星星要是能娶个像岁岁这样的姑娘,我就烧高香了’,现在愿望成真,可得好好待人家。”
贺之星嘟囔:“我啥时候没好好待了……那上次林医生孕吐,你把炊事班的小米粥全端回来,结果她一口没喝,你自己蹲在门口全喝了,是咋回事?”
赵副司令回头瞪他,“还说‘不能浪费粮食’,我看你是怕她觉得愧疚!”
李承和卓玛笑得首不起腰,李承掏出个苹果往贺之星手里塞:“副队您就认了吧,您对林医生那点心思,全营区都门儿清。
上次联合演习,红刺的人说您‘怕老婆’,您追着人家跑了三个帐篷,最后还得林医生出面拉架。”
“我那是怕他们造谣坏了岁岁名声!”
贺之星啃着苹果辩解,眼睛却瞟着林岁岁,见她嘴角带着笑,悄悄松了口气。
林岁岁收拾着医疗器械,突然开口:“你们副队昨天还跟我说,等孩子生下来,要教他打枪。”
卓玛眼睛一亮:“副队您重男轻女啊?
要是生个姑娘呢?”
“生姑娘更好,”贺之星立刻接话,声音都软了,“跟岁岁一样,梳俩小辫,我天天给她扎红绳,把军功章给她当玩具。”
李承摸着下巴笑:“那您岂不是成了‘女儿奴’?
以后姑娘说东,您不敢往西。”
“那有啥不好?”
贺之星把苹果核往垃圾桶里扔,“我爹当年就疼我姐,我妈说他‘见了闺女,连腰杆都首不起来’。”
林岁岁往他床头放了杯温水,突然想起贺之星的姐姐寄来的照片:穿军装的女人抱着个小姑娘,背景是江南的油菜花田,贺之星说“我姐总念叨让岁岁去江南养胎,说那儿的水土养人”。
“对了林医生,”卓玛突然想起什么,往林岁岁手里塞了个小布包,“这是上次去哨所慰问,牧民给的奶片,说对孕妇好,副队让我们收着,说等您来了给您。”
布包里的奶片还带着点奶香,林岁岁捏起一片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却忽然想起贺之星在哨所时,寄给她的信里总夹着奶片,说“牧民说这是‘平安奶’,吃了保平安”。
贺之星看着她吃,眼睛亮得像星星:“好吃不?
我让炊事班给你熬奶茶时放几片。”
“甜死了。”
林岁岁瞪他,嘴角却扬着,“跟你一样。”
李承和卓玛在旁边起哄:“哦——副队被林医生夸了!”
贺之星的耳根红得发紫,却梗着脖子说:“那是,我媳妇夸我,说明我做得好。”
正闹着,通信员小张掀帘进来,手里举着个信封:“副队!
您的家书!
好像是您姐寄来的!”
贺之星刚要伸手去接,林岁岁先拿了过来,拆开一看,突然笑出声。
“笑啥?”
贺之星急得要坐起来,“我姐说啥了?”
“你姐说,”林岁岁指着信纸上的字念,“‘妈让我问你,啥时候带岁岁回家?
家里给孩子做了两床小棉被,红底绣梨花的,妈说岁岁肯定喜欢’。”
贺之星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妈绣的?
她眼睛不好,多少年没做针线活了……还说你上次寄回去的梨干,妈分给街坊西邻,说‘这是我儿媳妇种的梨树结的果’,把人家羡慕得不行。”
林岁岁念到这儿,突然红了眼眶。
卓玛往贺之星肩上拍了下:“副队您听见没?
老太太这是把林医生当亲闺女疼呢!”
李承点头:“就是,上次我妈来,还问我‘贺副队啥时候办喜事’,说想喝林医生的喜酒。”
贺之星突然抓住林岁岁的手,掌心烫得像火:“岁岁,等我伤好了,咱们回趟家吧?”
林岁岁刚点头,就听见外面传来吹号声,是晚饭号。
李承和卓玛麻溜地站起来,往门口走时,卓玛突然回头:“副队,晚上给您留了南瓜馒头,林医生爱吃的那种,甜得发齁。”
贺之星瞪他:“滚去吃饭!”
两人笑着跑了,赵副司令不知啥时候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往桌上一放:“岁岁,这是你婶子熬的鸡汤,放了当归枸杞,补身子。”
林岁岁打开保温桶,香气漫了满屋子,赵副司令往贺之星面前凑了凑:“小贺啊,当年你爹总说‘男人这辈子,得有个想拼了命护着的人’,现在看来,你比你爹有福气。”
贺之星望着林岁岁舀鸡汤的侧脸,突然笑了:“那是,我媳妇比我妈当年还厉害,会救人,会缝针,还会……还会管着我。”
林岁岁把一勺鸡汤往他嘴边送,眼神里带着笑:“谁管着你了?”
“我乐意让你管。”
贺之星张嘴喝了,咂咂嘴,“比炊事班熬的好喝一百倍。”
赵副司令看着他们,突然叹了口气:“想当年你爹在这儿,总说‘等战争结束了,就带着你妈去看江南的梨花’,结果到死都没去成。
现在好了,你们能替他们去看看。”
林岁岁往贺之星碗里夹了块鸡腿:“等他伤好了,我们去哨所看梨花,那里的梨树是他亲手栽的。”
“还得去红刺看老槐树,”贺之星抢着说,“我在树下给你刻了名字,上次回去看,长得可结实了。”
“还得去我哥牺牲的哨卡,”林岁岁的声音轻了些,“告诉他,我们过得很好。”
赵副司令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笑:“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想着就好。
我这老头子啊,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抱你们的娃了。”
屋里静下来,只有贺之星喝汤的呼噜声。
林岁岁坐在床边,看着他背上的绷带,突然说:“刚才李承他们说,你在训练场上喊我的名字,全听见了。”
贺之星的脸腾地红了:“那不是着急嘛……我知道。”
林岁岁的指尖划过他的耳垂,那里还带着点烫伤的红——上次在哨所给她煮姜汤时被烫的,“以后别那么傻了,石头砸下来,你也该躲躲。”
“我不躲。”
贺之星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要是躲了,砸着你咋办?
你和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林岁岁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
她刚要说话,窗外传来李承和卓玛的喊声:“副队!
林医生!
炊事班的南瓜馒头出锅啦!”
“再不来我们可全吃了啊!”
贺之星往门口瞅了瞅,突然笑了:“走,吃饭去。
你得多吃点,孩子才长得壮。”
林岁岁扶着他站起来,他背上的伤还疼,却走得稳稳的,像棵被风沙吹过的白杨树。
医疗站门口的梨花开得正盛,花瓣落在他的军帽上,像撒了把碎雪。
“慢点走,”林岁岁扶着他的腰,“别扯着伤口。”
“没事,”贺之星往她身边靠了靠,声音里带着笑,“有你扶着,啥都不怕。”
远处的营房传来战友们的说笑声,混着风吹梨花的簌簌声。
李承和卓玛举着馒头跑过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热闹的画。
贺之星突然停下脚步,往林岁岁脸上亲了口,在她耳边低声说:“岁岁,这辈子能跟你在一块儿,比拿一百枚军功章都值。”
林岁岁的耳尖红了,却故意板着脸:“少油嘴滑舌,快吃你的馒头去。”
贺之星笑得像个傻子,被她扶着往食堂走,军靴踩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风卷着花瓣落在他们肩头,像谁在轻轻说着: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总会有那么一天,梨花满枝,儿孙绕膝,所有的等待都开花结果,所有的守护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