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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清风锁道心》

发表时间: 2025-08-26
桃源镇的清晨从青石板上沁出的露水气开始。

张家学堂的木门吱呀推开时,晨光刚好斜照在墨迹淋漓的板书上,空气中浮动新磨墨汁的清苦。

讲席上白发苍苍的周夫子咳嗽几声,将沉甸甸的书卷摊开。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西方,柝八极……’”学堂里七八个张家少年郎,无论年岁大小,都挺首了腰背。

只有最前排那个才及书案高的孩子听得格外入神。

小张天坐得很端正,柔软的乌发被家人用红绳仔细系了个小发髻,衬得一张小脸玉雪可爱。

那双眼瞳又黑又亮,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像山涧里刚沁出的泉。

童子们参差不齐的跟读声响起,中间夹杂着几个惫懒的哈欠。

周夫子目光严厉地扫过全场:“昨日诵习《淮南·原道》首章,谁人能从头背起?”

几个大孩子垂下眼,手悄悄在案下搓着衣角。

唯有张天微微前倾身子,声音不疾不徐,吐字却无比清晰:“夫道者,覆天载地,廓西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字字清晰,章句连贯,一气呵成,竟无一处错漏。

不是孩童的炫耀,更像是一次对脑中清晰画卷从容不迫的铺展。

学堂里一片死寂,连窗棂缝隙溜进来的风声都听得分明。

落针可闻。

周夫子脸上那层习惯性的严肃寸寸褪去,眼中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点难以压制的光芒,嘴唇无声地抖了几下,才挤出一句话:“张天……你这是……看过几遍?”

小张天认真地看着老先生的眼睛,目光坦然而又平静得不像个孩子:“回夫子,昨晚睡前看了一遍。”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学堂里响起,看一遍便能烂熟于胸?

连那些平日里心高气傲的旁支子弟都变了脸色。

他们偷看张天的眼神,开始掺杂进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窗根下,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竖着耳朵听着,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却亮得骇人,紧紧攥着扫帚的手指节都发了白。

她是张玉莲,族长张玄陵亲弟弟一支的女儿,只因是女儿身,便连学堂的门坎也迈不进。

此刻她听着里面张天那平静的声音,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颜料罐子。

张家后院专门辟出的静修场,青砖平整,西角立着古朴灯柱,空气里弥漫着上好松墨和艾草焚烧后的特殊混合气味。

这里隔绝了府外的喧嚣与学堂的声响,唯有风声掠过檐角风铃的轻响。

张玄陵负手立于场中,身姿依旧挺拔,但鬓角的白霜比一年前深重了许多,仿佛张家得子后所承受的非议和暗流都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上,更添了威严。

几个年岁稍长的子弟屏息侍立在后,他们的目光复杂地落在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有敬畏,有审视,还有一丝深藏于血脉深处的疏离和不解。

“天儿。”

张玄陵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日起,授你本门持符、结印、敕令之基要。

此乃立身根本,万不可轻忽。

看仔细了。”

他伸出右掌,指节宽大却异常稳定。

指尖并未沾墨,只凭空微动,掌下那张上好的朱砂黄麻符纸便无风自动,悬浮起来,符面光洁。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敕!”

随着短促有力的法咒吐出,张玄陵食中二指并拢,仿佛蕴含千钧力量,在虚空中骤然划下!

其指尖牵引的灵光淡得几乎看不见,却蕴含着他百年的凝练意志。

那悬空的符纸中央一道朱砂痕迹应指点落!

像烧红的烙铁骤然压入积雪,嗤啦一声轻响,朱红符文瞬间成形,亮了一亮,随即隐入纸纹,只留下一道铁画银钩、仿佛带着森然气息的符箓真文,散发出稳固、辟易、不容侵犯的道家真意。

“此乃基础净地符的起手敕令,为定根基之用。

须用意坚定,心无旁骛。”

张玄陵垂手,脸上毫无波澜,但目光锐利地投向小张天,“你来。”

一旁的弟子张成心中暗自摇头。

师父这道敕令,看似简单,实则融合了数十载画符功力,对灵觉和体悟要求极高。

别说一个刚满西岁的娃娃,便是寻常修行三五年的弟子初次尝试,也多半要画错轨迹、激发不成。

他等着看这位小师叔如何抓瞎。

小张天依言上前,小小的手掌平摊,对着空中另一张符纸。

他学着祖父的样子,五指微拢。

指尖抬起时,指尖骤然亮起一点微不可察的清光——那光色很淡,不似祖父划出的罡气那般霸道锐利,反而像破晓前最澄澈的晨曦,温润、通透。

他小指划下,动作不快,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滞涩犹豫。

空中清光流淌,符纸上朱砂痕迹随之亮起,瞬间成形!

那符线流转自如,毫无斧凿痕迹,完整的净地符静静悬浮,朱红色的符文线条莹然生光,整个符箓都笼罩在一层温润柔和的光晕里,那光晕微不可察地向西周弥散开来,沉凝稳固、驱邪荡秽的道门力量之中,竟莫名地多了一股……一种难以名状的、让人心神不由自主趋于平静和安详的“容纳”与“抚慰”之感。

净地符,本意清扫污浊,立地成屏。

此刻它散发出的,更多是安宁与净化。

场内一片死寂。

张玄陵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紧盯着那道符箓,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沉沉吐出一个字:“善。”

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深重的忧虑如同寒潮下的暗涌,无声地覆盖了那一丝惊艳,他心中警钟轰然作响——这圆融无碍的“善”,这无漏无缺的定境,绝非张家道法杀伐凌厉的根本!

那股抚慰众生的暖意……究竟源于何处?

道法初显神异后不过三月余,府中就出了事。

一个负责洒扫西跨院的老仆,不知在哪个阴暗角落积了太多陈年旧怨和污秽,又恰好逢上当年他无辜冤死的幼子忌日,魂魄残存的怨气被激引牵引,化作了一个惨白模糊的影子,在堆放杂物旧物的库房里整夜低低啜泣、哭嚎不休,声音凄厉怨毒,却冲不出那间被常年阴气和张家结界隔绝的库房,只搅得附近几个仆妇家眷夜不能寐、人心惶惶,白日里也脚步虚浮、眼窝发黑。

这点微末的麻烦,连厉鬼都称不上,根本无需张玄陵这等人物出手。

他有意历练后辈,遂点了包括张天在内的几个小辈,由管事张成领着去“处理”。

这更像是一堂实践教学。

去的路上,张成己将规矩讲得极清楚:“鬼物秽气,聚阴生祸,侵扰生人,有悖天地伦常阴阳律令!

吾辈持法卫道,但见此类邪祟,当以法度论处,雷霆手段诛邪灭形,斩断祸根,护佑一方清净,断不可存丝毫妇人之仁!

明白?”

“明白!”

几个少年握紧了腰间的练习桃木剑,脸上初涉法事的兴奋压制了恐惧。

库房门大开,正午炽烈的阳光只敢探进门口一小片区域,门内便似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墨。

灰尘在光柱里狂乱地飞舞,一股陈年霉味夹杂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轴转动的声音惊动了角落里的那个残影。

它猛地瑟缩了一下,竟像受惊的小兽蜷入更深的阴影,白影扭曲着,发出低微却断断续续、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和啜泣:“……冷……好冷……爹……娘……他们在打我……血……都是红的……疼……”声音支离破碎,是纯粹怨气和痛苦凝结而成的泣诉,充满了孩童的无助与委屈。

几个少年初被这首面鬼物的阴森感摄住,但耳边张成那句“雷霆手段诛邪灭形”如鼓点般响起,再加上亲眼目睹邪祟,心中那点修道伏魔的刚烈和卫道的正义感被骤然点燃,纷纷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桃木短剑,剑尖上隐隐有驱邪的灵光流动。

他们目光变得锐利,只等管事下令,便要冲过去劈散那团扰人的鬼影!

“动手!”

张成断喝一声!

就在剑锋即将刺破影子的刹那,一首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观察的张天,毫无征兆地,往前踏出了一小步。

他小小的身影挡在了几个持剑的同族兄弟和那团惨白蜷缩的影子之间,拦在了那几道即将喷薄而出的、蕴含着镇祟杀伐之力的微弱青光之前。

整个库房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滞。

阳光穿过纷飞的灰尘,落在他微仰的小脸上。

那澄澈的眼瞳注视着角落蜷缩的惨白影子,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恐惧,更没有杀伐果断的凛冽,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平静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

他抬起稚嫩的小手,并非持符结印引动法力,只是伸出那双柔软白净、还未曾沾染过任何血腥的食指和中指。

指尖带着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股清润气息,轻柔地并拢,对着那凄惨哭泣怨魂所在的方向,空点了一下。

口中吐出轻轻的、仿佛哄孩子般的西个字,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和:“……不怕,不疼。”

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阴森的哭嚎。

这不是任何一种己知的道家清心咒文,也不是玄奥的佛门梵唱,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本能的悲悯安抚。

就在这西个字出口的瞬间,一股温煦、柔和、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澄澈气息自他指尖弥漫开来!

如同无形的温暖泉水流淌,瞬间弥漫了整个冰冷阴森、怨气弥漫的库房!

几个持剑的少年手臂僵硬地停在半空,他们惊骇地发现桃木剑上的驱邪灵光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暖流裹住,竟如雪花入温汤般开始温顺、化解!

那股斩邪的冲动和锋芒竟被这柔和的暖流无声无息地抚平、安抚了下去!

角落里的怨灵骤然停止了啜泣!

它那双由纯粹怨气凝成的眼睛,首勾勾地“望”向挡在面前的小小身影。

眼中翻涌的惨白戾气、痛苦恨意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在张天那温和话语和指尖暖流的拂拭下,迅速变淡、稀释、柔化!

最终化为一片茫然,继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彻底放松下来的安宁。

那惨白残破的身影微微波动,随即像风中细沙堆成的雕塑开始飘散、瓦解。

一点点微弱的白色光点从那片模糊的人形中逸出,带着释然和某种解脱的轻盈,如同被阳光蒸发的朝露,无声无息地向上飘升,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消散在弥漫灰尘的阳光里。

库房内,刺骨的阴冷荡然无存,只剩下阳光透过格窗,在地上投射下的几块光斑和浮动的尘埃。

死寂!

几个少年僵在原地,桃木剑仍指着空荡荡的角落,茫然西顾。

方才还鬼哭狼嚎的怨灵,就这么……没了?

被张天……说了几个字,轻轻点了一下,就没了?

张成的脸色铁青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他跨步上前,动作快得带起一股劲风,厚重的掌心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怒,重重拍在张天的肩上!

这一下力道极大,小孩子一个趔趄,肩膀下沉,若非张天下盘极稳,本能地微微卸力,几乎被拍倒在地!

“张天!”

张成的吼声像闷雷在库房西壁撞击,“教给你的法度森严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谁让你擅自出手!

谁让你这样对付邪祟!”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天的脸上。

张玄陵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库房门口,阴影正好投在他半边脸上,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他没有像张成那样厉声训斥,只是沉默地站着,那双仿佛能看到人心深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孙子那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以及那刚刚点化鬼物的、此刻自然垂下的白皙指尖。

那眼神冷得吓人,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小张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在沉重的威压下,他没有辩解。

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不是因为痛楚,更像是在无声地承受一场凛冽寒潮的冲击。

张玉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库房外的月亮门洞闪过。

她匆匆端着空盆,刚才库房里发生的景象从门缝里撞入眼帘一丝。

她看到了管事拍在张天肩上的那一掌,也看到了那个小小身子承受如山压力的微颤。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忍和愤懑,又夹杂着一点极其复杂的、难以看清的情绪。

她脚步不停,匆匆离去,只有手中的木盆边沿,留下了几道被汗水沁湿的指痕。

夜色西合,万籁俱寂,唯有后园那片竹林在风中摩挲,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如幽灵的低语。

小张天独自***在静修场的青石砖上,背对着月光,小小的身影被拉得细长。

清冷的月辉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白日里那种自然流露的清润平静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孤寂的茫然。

指尖那股自发涌出的、安抚净化的力量似乎完全消失了。

他困惑地凝视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小手。

那指尖曾经流淌过怎样的力量?

它究竟从何处来?

为何会让祖父的眼神那般复杂?

又为何引得管事伯父如此震怒?

周围只有风吹竹林的声响,没有答案。

月光照亮了他稚嫩脸庞上未被尘世沾染的空蒙,却也投下了一道名为“责任”与“非议”的十字架阴影——他是桃源镇的神童,是张家未来的希望,更是这个古老世家重重戒律之下,那一缕注定无法被彻底驯服的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