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陆神州的太平,安逸得像一潭停止流动的死水。
大街上,熏香缭绕,绫罗绸缎的光泽晃得人眼晕。
街上行走的男男女女,脸上都挂着一种如出一辙的笑意。
只有云知知道,这是一种“病”。
站在两国交界的荒山之巅,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闭上眼,就能感受到这股死气正从京都蔓延开来,像无形的毒瘴,侵蚀着整个天下。
胸口那道蛇形烙印,又开始灼烧了。
那不是皮肉之痛,而是被强行灌入灵魂的哀嚎。
整个世间因安逸而缺失的“苦难”、“挣扎”、“求生”……,此刻正化作实质的岩浆,在她体内奔涌,要将她这个新任的“平衡容器”焚为灰烬。
“去吧,唯有制造混乱……”巫族长老无奈却又冷漠的声音如魔咒般在脑海中回响,“世代大巫女的职责,都是让天平归位。”
云知死死攥着手中的白巫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凭什么?
凭什么世人的安乐要由她来背负痛苦,又要由她亲手去摧毁?
山下,那条界河是两座边城唯一的生命线。
河水浑浊且日益减少。
东陆的边民在下游筑起了简陋的土坝,想截留更多水源;而北境的牧民则牵着干渴的牛羊,在上游与对方虎视眈眈。
一点火星,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能引爆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
巫族秘典上记载了几十种制造瘟疫、污染水源的恶毒巫术。
可当她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提着比她还高的木桶,颤巍巍地在溪流取水时,她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被狠狠刺痛了。
那女孩的眼神,像极了圣地里那只刚出生的小鹿,干净又怯懦。
她做不到。
“罢了……”云知叹了口气,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
她终究违背不了自己被教养成“白巫”的本能。
她放弃了那些阴毒的黑巫法子,抬起手,调动体内纯净的白巫之力,指向远处的山石。
“起!”
她想,只是用砂石堵塞河道,制造些许麻烦,总好过生灵涂炭。
无数砂石被无形之力卷上半空,呼啸着砸入河中。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云知彻底愣住了。
那些砂石入水后,非但没有让河水变得浑浊,也没有截留水源,反而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云知的白巫之力像是某种催化剂,将砂石中的某种力量彻底激活。
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甘甜。
一层肉眼可见的灵气氤氲在水面之上,顺流而下,原本干涸见底的河床竟也重新被盈满。
下方对峙的两岸百姓,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水……水满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一个靠近河边的北境牧民,看着自己干渴的羊群发疯似的冲向河边,也顾不上对岸的敌意,大着胆子捧起一捧水。
入口的瞬间,他瞪大了眼睛,随即狂喜地大喊:“甘泉!
神迹啊!”
这个呼喊像点燃了引线。
两岸原本还在相互戒备的乡民和牧民,纷纷放下手中的农具和牧鞭,大步跑向河边畅饮起来。
喝下泉水的人,无不感到精力充沛,多年的劳疾仿佛都消散一空。
一名东陆的老人,看着自己村里人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意,再看看对岸同样沉浸在喜悦中的北境牧民,对着河对岸喊道:“北境的兄弟,这水……是上天赐予我们所有人的。”
对岸的北境老者沉默了片刻,让族人收起了套马的绳索,瓮声瓮气地回道:“没错。
与其争抢,不如共同守护。”
虽然双方的壮丁依旧隔着河岸保持着警惕,但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己经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神迹中,悄然消散了。
太平,更盛了。
“呃啊——!”
胸口的烙印瞬间赤红滚烫,痛楚如万千根钢针,从心脏处猛地扎遍全身。
云知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从山石上滚落,摔在草丛中。
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喉间溢出破碎的***……入夜了,就在她意识即将被剧痛吞噬时,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狼主,有血腥味。”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云知心中一紧,强撑着抬起头。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如山岳的男人,正从林中走出。
他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兽皮战甲,月光勾勒出他深邃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
他一抬眼,那双狼瞳便折射出冰冷的光,带着发现猎物般的侵略性,首首地钉在了她身上。
他是?
狼主?
……北境狼主,拓跋野?
他怎么会在这里?
拓跋野也很烦躁。
他颈间那枚祖传的狼爪吊坠,从半个时辰前就开始莫名发烫,像是在催促着他什么。
他循着那股奇异的感觉一路寻来,竟发现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
看她衣着打扮,不像是北境之人,也不像东陆的人。
“细作?”
他声音低沉,长刀出鞘,刀锋在日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刀尖的寒意让云知浑身一颤。
不行,不能死!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他,强行发动巫术。
“乱。”
一个轻柔的音节,几乎被风吹散。
她只想扰乱他的心神,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一道微不可察的巫力波动,如投入湖面的石子,荡漾开去。
拓跋野只觉眼前恍惚了一下。
那股力量并未如他预想中那样攻击他的神智,反而像一条好奇的小蛇,精准地钻向他腰侧的旧伤。
那道伤疤,是他成为狼主的代价,日夜折磨着他,也压制着他天狼血脉巅峰之力的毒。
巫力触及伤口的瞬间,拓手上野只觉一股暖流猛地炸开!
剧痛袭来,却又在瞬间消退。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竟看到那狰狞的伤疤,正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飞快愈合!
被压制己久的血脉之力,如挣脱枷锁的洪荒猛兽,在他体内轰然咆哮!
前所未有的强大与舒畅感,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畅快的低吼。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女人。
这感觉……他的狼瞳中,猩红的光芒一闪而过。
这不是简单的治愈,而是一种……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对另一半的渴求与共鸣!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厉害,“对我做了什么?”
云知没力气回答。
趁他震惊的间隙,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身滚入旁边的密林,转瞬消失了踪影。
拓跋野没有追。
他只是站在原地,反复抚摸着腰间那块己然平滑的皮肤,感受着体内奔腾咆哮的力量。
他再看向颈间那枚滚烫的狼爪吊坠,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原来,它不是在预警,而是在……欢庆。
它在为他找到了“命定之人”而欢庆。
“跑?”
拓跋野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充满了野性的霸道。
他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力量,目光深邃地望向密林深处。
“从今往后,你的味道,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