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驰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砸回监控屏幕。
暂停键按下的瞬间,画面定格在死者丈夫抬手抹泪的动作上。
男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右手捏着纸巾按在眼角,左手却反常地蜷在身侧,袖口的纽扣扣到了最顶端,布料绷得发紧,连手腕处的骨骼轮廓都隐约可见。
“放大左手袖口。”
沈驰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两度,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年轻警员手忙脚乱地操作鼠标,像素块逐渐清晰。
林砚的声音适时响起:“注意他手腕内侧的布料,有0.5厘米的褶皱方向和其他地方相反,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出来的。”
沈驰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家暴案的死者颈部有三处勒痕,深浅不一,法医初步判断凶器可能是细钢丝绳,边缘带有防滑纹路——这种纹路会在皮肤表面留下特殊的压痕,可死者丈夫的指甲缝里没有,家里也没搜到类似物品。
“赵磊,带两个人去拘传死者丈夫,重点查他的左手手腕,还有他公司的储物柜。”
沈驰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是!”
赵磊刚要跑,又被林砚叫住。
“等等,”她看向沈驰,“沈队长,建议带上法医。
如果他真的藏了东西,大概率会用创可贴或者纱布遮盖,首接撕下来可能破坏物证。”
沈驰脚步一顿,没回头,只丢了句“知道了”,身影己经消失在门口。
办公室里的气压明显松快了些。
赵磊挠挠头,冲林砚讪讪一笑:“林小姐,你别往心里去,我们沈队就这脾气,案子一卡壳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林砚摇摇头,视线落在沈驰刚才扔调令的桌面,那里还留着浅浅的折痕。
“他不是针对我,是急着破案。”
她拿起调令叠好,“能带我去看看案情板吗?”
案情板在办公室最内侧的墙上,贴满了照片和便签。
死者李娟,32岁,家庭主妇,三天前被发现死在卧室床上,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完好。
丈夫周明是软件工程师,说自己当晚在公司加班,有同事和监控作证。
“周明的同事都说他们夫妻感情特别好,李娟上个月还去公司送过亲手做的点心。”
赵磊指着一张周明和李娟的合照,照片里两人笑得很亲密,“我们查了通话记录,确实没什么争吵,银行流水也干净,就是……就是沈队长觉得不对劲?”
林砚接过话。
“对对!”
赵磊一拍大腿,“沈队说周明接受询问时太‘完美’了,哭的时候眼泪掉得很准时,回答问题条理清晰,连李娟的生日和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都记得分毫不差,反而像是提前背过稿子。”
林砚的指尖轻轻点在周明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笑起来眼角有细纹。
“完美的表演往往藏着破绽。”
她轻声说,“人在极度悲伤时,语言逻辑会混乱,会重复同一句话,甚至答非所问。
周明太冷静了,冷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她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沈驰的专线。
赵磊赶紧接起,听了两句,眼睛越睁越大:“真有?
……好!
我们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激动地搓手:“林小姐,你太神了!
沈队他们在周明左手手腕上发现了一道新鲜的勒痕,形状和死者颈部的压痕完全吻合!
他藏了块纱布在袖口,一撕开就露馅了!”
林砚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是我神,是微表情不会说谎。
他提到‘加班’时缩手的动作,其实是潜意识在保护那个伤口。”
半小时后,审讯室的监控画面传到了刑侦支队。
屏幕里,周明摘下了眼镜,眼眶通红,却没了之前的镇定。
沈驰坐在他对面,手里转着一支笔,笔帽撞击桌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周明,你的手腕怎么回事?”
沈驰的声音很平,却带着穿透力。
周明的喉结滚了滚,眼神躲闪:“是……是前几天不小心被抽屉夹的。”
“夹的?”
沈驰把一张照片推过去,是他手腕勒痕的特写,“法医说这是钢丝绳摩擦造成的,和李娟脖子上的痕迹一致。
你抽屉里藏着钢丝绳?”
周明的肩膀垮了下去,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呜咽声。
但林砚注意到,他的指尖是蜷缩的,这不是悲伤的姿态,是在压抑慌乱。
“沈队长,”林砚忽然对身边的赵磊说,“麻烦你告诉沈队,让他问周明‘李娟是不是发现了你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赵磊愣了一下,还是赶紧用对讲机传了话。
审讯室里的周明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的震惊藏都藏不住。
“你……你们怎么知道?”
沈驰挑了下眉,显然也没想到这一茬,但立刻追问:“李娟发现了什么?”
真相像被捅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周明断断续续地交代,他和女同事有染,被李娟发现了聊天记录,两人当晚爆发了争吵。
李娟要去告诉对方的丈夫,他一时激动,顺手拿起车库里绑货物的钢丝绳勒住了她的脖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她闭嘴……”周明瘫在椅子上,声音嘶哑。
案子破得太快,快到办公室里的人都有些恍惚。
赵磊看着监控里耷拉着脑袋的周明,忍不住感慨:“这要是没林小姐,我们还得在周明的不在场证明里绕圈子呢。”
这时,沈驰推门进来了。
他脱下作战服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额角还带着薄汗。
目光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林砚身上。
这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讥诮和戒备,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喉结没再滚动,肩膀也放平了,之前那0.5厘米的高度差消失了。
“沈队长。”
林砚先打了招呼,语气还是淡淡的。
沈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往她桌上一放。
“赵磊说你喜欢喝温水。”
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像是硬挤出来的,“刚才……谢了。”
林砚看着保温杯上印着的“刑侦支队”字样,嘴角弯了弯,像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
“我是来协助工作的,应该的。”
沈驰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但坐下后,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往林砚那边瞟。
她正对着案情板写写画画,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刚才在监控里分析周明微表情时,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有光在里面跳动。
“花瓶”?
沈驰拿起桌上的卷宗,忽然觉得这个词有点可笑。
这女人分明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看着安静,出鞘时却能精准地刺穿谎言。
他低头翻卷宗,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在不知不觉间,悄悄上扬了0.3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