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那声“哐当”巨响仿佛砸在林浩的心脏上,余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和阿杰,还有另外几个面无人色的年轻人,像待宰的羔羊,被粗暴地推搡着,穿过弥漫着霉味、汗臭和隐约血腥气的狭窄通道。
走廊两侧是紧闭的厚重铁门,门上只有巴掌大的观察窗,里面透出惨白或昏黄的光,偶尔能听到压抑的啜泣或神经质的低语,如同地狱边缘的***。
他们被驱赶进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办公区”。
没有想象中的隔间,只有一排排简陋的铁架长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老旧的电脑显示器。
荧光屏的幽光映照着上百张苍白、麻木、眼神空洞或充满恐惧的脸。
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合着汗液、廉价香烟、方便面调料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气息。
键盘的敲击声如同密集的冰雹,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其间夹杂着突然爆发的、歇斯底里的狂笑——“开单了!
我开单了!”
——或是因“目标”迟迟不上钩而招致的、来自监工拳打脚踢的闷响和痛苦的哀嚎。
“欢迎来到你们的新家,‘发财区’!”
豹哥的声音在扩音器里炸响,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
他站在高处一个带铁栏杆的监控台上,俯视着下方的人群,如同看着蝼蚁。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宏图国际’的‘客服专员’!
你们的任务很简单——聊天!
让那些屏幕另一头的‘猪’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放进公司的口袋!”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眼神阴鸷的“组长”被指派给林浩他们这一批新人。
他面无表情地甩过来厚厚一叠打印材料。
“这是‘话术宝典’,你们的圣经。
三天,背熟它!
背不熟?”
组长指了指角落一个垂着头、嘴角带血、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的年轻人,“他就是榜样。”
所谓的“话术宝典”,是精心编织的、针对不同目标人群的谎言剧本:* **“高富帅/白富美”剧本:** 盗用网络帅哥美女照片,伪造奢华生活场景,以“恋爱”或“知心好友”名义接近目标,诱导其进行“投资”或参与“内部赌博”。
* **“博彩导师”剧本:** 冒充资深分析师,声称掌握赌博平台漏洞或内幕消息,诱骗受害者投入资金。
* **“刷单返利”剧本:** 以简单操作、高额返利为诱饵,从小额开始骗取信任,最终卷走大额本金。
每一个剧本都详细到如何开场、如何建立信任、如何制造紧迫感、如何应对质疑、如何最终收网。
字里行间流淌的是冰冷的算计和人性的恶毒。
“记住!”
组长冰冷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你们不是人,是‘狗推’!
推不出去‘单’,你们连狗都不如!
这里的规矩:每天工作16小时,每周‘业绩’目标十万!
完不成——电疗、鞭子、水笼,任选!
连续垫底——”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扫过水笼的方向,那里又隐约传来新的***,“或者,想试试逃跑?
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守卫的子弹快?
园区外面,全是拿钱买命的赏金猎人!”
阿杰的脸己经白得像一张纸,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死死抓住林浩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林浩强迫自己低头看向那本“话术宝典”,那些冰冷的文字仿佛化作毒虫,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感到一阵阵恶心。
“实战演练”开始了。
组长随机分配给他们一些“猪料”(受害者信息)和伪装好的社交账号。
林浩分到的目标,是一个头像显示为憔悴中年妇女的账号,个人信息里写着“单亲妈妈,孩子生病”。
“上!”
组长厉喝。
林浩颤抖着手指,敲下了剧本里的第一句问候:“您好,在吗?
看到您的资料,感觉您很辛苦,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吧?
(附带一个温暖微笑表情)”屏幕那头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回复:“你是?”
林浩的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他强迫自己回忆“话术宝典”里的套路,扮演一个“暖男”:“偶然看到,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
生活不易,但总要向前看。
我叫阿哲,在互联网公司做点小项目,希望能给您一点正能量。”
他开始按照剧本,虚构自己的“奋斗经历”和“善解人意”。
一天,两天……林浩感觉自己正在滑向一个无底的泥潭。
他目睹着身边的“狗推”们:有人像阿杰一样,在恐惧和高压下变得麻木机械,眼神空洞地复制粘贴着话术;有人则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成功骗到钱后发出病态的狂笑,仿佛找到了在这地狱里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
一个试图偷偷记下家人联系方式的新人,被监工发现后,当众拖到“示范角”。
电击棒滋滋作响,惨叫声撕心裂肺,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的味道。
所有人都低着头,敲击键盘的声音更密集了,如同为这场酷刑敲响的丧钟。
阿杰的变化尤其刺痛林浩。
最初的恐惧过后,阿杰似乎找到了一种扭曲的“生存之道”。
他开始主动靠近监工,谄媚地递烟,甚至学会了在背后打小报告。
一次林浩因为胃部痉挛动作稍慢,阿杰竟紧张地提醒他:“浩哥,快动啊!
别连累我们组挨罚!”
那眼神里充满了对惩罚的恐惧和对“连累”的埋怨,唯独没有了初来时的同病相怜。
第三天下午,林浩的“目标”——那位单亲妈妈,在“阿哲”持续的“关怀”和虚构的“短期高回报投资机会”诱惑下,终于松口了。
“我…我只有这五万块,是给孩子下学期手术准备的…真的能三天就赚一万吗?”
屏幕上的文字带着犹豫和孤注一掷的期盼。
成了。
按照剧本,林浩此刻应该趁热打铁,发送伪造的投资平台链接,指导对方转账。
组长冰冷的目光己经扫了过来,带着催促。
林浩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剧烈地颤抖。
他想起了自己病床上的父亲,想起了这个母亲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绝望和对孩子深沉的爱。
那五万块,是救命的钱!
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如同岩浆般冲上头顶,胃里翻江倒海。
“发什么愣!
快发链接!”
组长不耐烦地低吼。
林浩闭上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在组长即将发作的前一秒,他猛地敲击键盘,发送了那个预设好的、充满陷阱的链接。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像丧钟一样敲响。
“做得好!
有潜力!”
组长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触感却让林浩如坠冰窟。
他猛地推开椅子,跌跌撞撞冲向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厕所隔间。
门一关上,他再也忍不住,跪在肮脏的地板上,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灵魂都呕出去。
胃液混合着胆汁的苦涩灼烧着他的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隔间外,是永不停止的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爆发的、扭曲的欢呼。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泪水混合着冷汗流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手上己经沾满了无辜者的血泪。
这地狱,正在吞噬他作为人的最后一点良知。
就在他精神恍惚地走出隔间时,那个一首沉默寡言、倚在门口阴影里的看守(正是第一章结尾那个),似乎“无意”地绊了一下,踉跄着撞向旁边一个正在洗手的“狗推”。
哗啦!
一桶用来拖地的脏水被撞翻,污水瞬间流了一地,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和咒骂。
看守手忙脚乱地去扶桶,在混乱的遮掩下,一个几乎微不可闻、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擦着林浩的耳边急速飘过:“...10月...27...快了...盯紧...机房...”声音瞬间消失,看守己经扶起桶,面无表情地走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意外。
林浩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10月27?
快了?
机房?
这几个破碎的词像惊雷一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看守离去的背影,再联想到之前他落在自己脚边的水,那句“风声紧”的低语...这不是巧合!
绝对不是什么看守!
这个沉默的男人,是黑暗中投来的一线微光!
是倒计时的钟声!
他下意识地看向远处走廊尽头那扇被重兵把守、标识着“数据重地,严禁靠近”的厚重铁门——机房!
一股混杂着恐惧、希望和难以置信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强迫自己低下头,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回工位,手指重新放上冰冷的键盘。
但此刻,他的眼神深处,那潭名为绝望的死水中,悄然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星——**10月27!
** 这个日期,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骨髓。
他必须活下去,活到那一天!
他必须知道,机房那里,藏着什么能摧毁这地狱的东西!
而此刻,豹哥正站在监控台上,目光阴鸷地扫视着下方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狗推”们,嘴角挂着一丝掌控一切的狞笑,浑然不觉,一个沉默的倒计时,己在某个角落悄然启动。
林浩工位旁墙壁上挂着的、一个布满油污的旧日历,无声地翻过一页,停留在——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