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市场那股子混杂着鱼腥、泥土、廉价香水和朽木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直往鼻腔深处钻。
我像条泥鳅在狭窄过道的人堆里钻挤,目光扫过两边摊位上真假难辨的“古董”,
心里那点捡漏的侥幸小火苗被现实的冷风吹得奄奄一息。直到角落里,
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瓷瓶撞进眼里。瓶身是雨过天青的颜色,釉面布满细密的冰裂纹,
像一张被时间揉皱又小心展开的宋画。瓶口缺了一角,露出里面粗糙的胎体。
摊主是个眼皮都懒得抬的老头,报了个白菜价。鬼使神差,我掏了钱。瓶身入手冰凉沉实,
那裂纹仿佛有生命般,在昏暗光线下幽幽流转。深夜,台灯昏黄的光圈打在书桌上,
我拿着放大镜,指尖拂过冰裂纹的沟壑,试图找出属于某个遥远窑口的印记。指尖猛地一刺,
被瓶口那处尖锐的断茬划破,血珠沁出,滴落在瓶身一道最深的裂纹里。
嗡——书桌上的台灯灯泡猛地爆开,黑暗瞬间吞噬一切。一股刺骨的阴风平地卷起,
书页哗啦啦狂翻。房间温度骤降,冻得我牙齿打颤。黑暗中,
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在书桌前凝聚成形。她穿着样式古旧的青罗衫裙,裙裾无风自动,
长发松松挽着,几缕发丝拂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五官精致得像是古画上的仕女,
只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没有焦点地“望”向我这边。房间里弥漫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
混着陈旧纸张和尘土的气息。“你…你是谁?”我声音发紧,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椅背。
“吾名…青瓷。”她的声音飘渺,带着奇特的古韵,像是隔着深潭传来,
“困于此瓶…不知岁月几何…”她缓缓抬手,
纤细的手指指向我桌上那个刚划伤我的破口瓶子,指尖微微颤抖。恐惧像冰水浇头,
但奇异的是,那恐惧里又掺进一丝荒谬的兴奋。一只货真价实的宋代女鬼,
住在我刚买的花瓶里?这简直比捡到汝窑还***!“青…青瓷姑娘?”我尝试着开口,
嗓子发干,“现在是…2025年。”“何谓…2025年?”她空洞的“视线”转向我,
带着纯粹的茫然。得,穿越千年,还是盲穿。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
决定先稳住这位不速之客。我指着台灯开关:“这是灯,控制光亮。”啪嗒一声,灯亮了。
她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裙摆轻轻飘动,仿佛被那突如其来的光线惊扰。我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她空洞的眼睛转向那片光,微微歪头:“此乃…何物?萤火虫之精魄乎?
”“这叫手机,”我点开一个视频,喧闹的现代都市景象瞬间充满屏幕,
“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听到很远很远的声音,还能…点吃的。”我点开外卖软件,
琳琅满目的美食图片滑动着。青瓷凑近了些,苍白的手指虚点着屏幕,
困惑地问:“此等佳肴…如何凭空而来?莫非仙术?”我苦笑,解释道:“这叫外卖,
有人送来。”随手点了一份热腾腾的拉面,订单确认的***叮咚响起。
她空洞的眸子闪过一丝好奇,像初春的薄雾般飘忽不定。“吾…不知此世。”她低语,
声音里带着千年的寂寥,“但闻汝言,似有烟火气。”我递过手机,她指尖轻触屏幕,
冰凉得如同瓶身,画面切换到一个街头表演的视频,乐声悠扬。她侧耳倾听,
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柔和:“此音…甚美,胜似古时丝竹。”房间里,
那股冷香与外卖的油香交织,形成奇异的和谐。我看着她,恐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亲近取代,
仿佛这破瓶子里封存的不是厉鬼,而是一段迷失的时光。她忽然转向窗外,
月光洒在她半透明的身影上:“窗外…何物高耸入云?”我拉开窗帘,
指着一栋摩天大楼:“那是大厦,人住的地方。”她怔怔望着,空洞的眼眶里仿佛映出星辰,
低声呢喃:“此世…光怪陆离,吾需时日以解。”我沉默片刻,台灯的光晕下,
她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心中那点捡漏的侥幸,如今化作更深的漩涡——或许这破瓶子,
真是一场千年的奇遇。她飘近了些,几乎贴到屏幕前,冰冷的寒气像细针般拂过我的手臂,
带来一阵微麻的刺痛。她伸出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敬畏,
仿佛在膜拜一个未知的神祇,试图去触碰屏幕上滚动的美食图片。
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只留下一圈涟漪般的微光。她愣住了,茫然地收回手,
低头凝视自己虚幻的指尖,又抬眼看看屏幕上诱人的食物,
脸上第一次出现一种类似困惑和无措的神情,像个在陌生森林里迷路的孩子,
眼神里满是脆弱和不解。那一刻,奇异的责任感如潮水般涌来,压倒了最初的恐惧。
我成了她在这个光怪陆离新世界中的唯一向导,这角色让我既紧张又莫名地坚定。
日子变得诡异又忙碌,像一部超现实的连续剧。青瓷学得极快,
仿佛这数字时代对她而言只是另一场熟悉的梦境。几天后,她就能熟练地用语音助手点外卖,
对着屏幕上弹出的确认界面,她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看肥皂剧时,
她会对着夸张的情节发出清冷的笑声,那笑声如冬夜的风铃,回荡在房间里,
让人脊背发凉;甚至,她学会了网购——第一次下单时,她对着手机屏幕犹豫许久,
最终订购了一堆标注“宋代风格”但实际义乌制造的首饰。收货那天,她拆开包裹,
看着那些廉价塑料珠子在灯光下泛着虚假的光泽,她沉默了很久,房间里阴风嗖嗖刮了半天,
那寒意仿佛凝结了空气,我几乎能感受到她无形的失望在蔓延。作为回报,或者说,
作为某种心照不宣的共生,她开始展露她的价值,这价值远超我的想象。一次,
沮丧地对着书桌上一个清中期民窑小碟的冲线发愁——那道几乎贯穿碟身的裂痕狰狞而刺眼,
像一道伤疤,让这古物的价值大打折扣。我叹息着抚摸碟面,
指尖能感受到那粗糙的断裂边缘。青瓷无声无息地飘到我身后,
冰冷的寒气如薄雾拂过我的后颈,让我打了个寒噤。“此物…有伤?”她问,
声音飘渺而平静,像从遥远时空传来的回响。我苦笑:“是啊,破了相,不值钱了,
连修复都难如登天。”她伸出那只虚幻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那道狰狞的冲线,
动作轻柔如抚慰婴儿。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肉眼无法捕捉的青白色光晕,
如同最柔和的月光,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出来,温柔地包裹住那道裂痕。光晕持续了不过几秒,
便倏然散去,留下一股微弱的、类似古瓷窑火的暖意。再看那小碟,
那道刺眼的冲线…消失了!碟身光洁如新,釉面莹润,仿佛从未受过损伤,
连一丝岁月的痕迹都无影无踪。我猛地抓起碟子,对着灯光反复查看,
手指甚至能摸到原本裂痕的位置,那里光滑温润,没有一丝修补的痕迹,完美得令人窒息!
这简直是神迹,打败了我对现实的认知!“你…你怎么做到的?”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声音都微微发颤。青瓷收回手,面容依旧平静无波,
只有空洞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像是耗尽了某种无形的力量:“此身虽虚,
然生前…略通此道。”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远古的沧桑,“器若有灵,
伤亦如痛。抚平其痕,慰其心尔。”慰其心?我看着她虚幻的身影,心中翻江倒海,
思绪如风暴般席卷。她修补的不仅是瓷器,
更是点醒了我一条“金光大道”——这能力若能用在他处,将改变一切。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我心底疯狂滋长,像野草般蔓延,充满诱惑与危险。
机会来得如此之快,让我心头一震。
圈内悄然流传的传闻日益升温:一位旅居海外的华裔大藏家李先生,
正不惜重金搜寻一件极其罕见的南宋官窑纸槌瓶。真品存世寥寥无几,
几乎只存在于古籍图录和传说中,每每提及都令人神往。我立刻想到了青瓷,
那个常伴我左右的缥缈身影,或许她正是解开这谜题的钥匙。
我迫不及待地翻出压箱底的一块品质极佳的高岭土胎,
那是多年前从一位老窑工手中得来的珍藏,胎质细腻如脂,触手温润。接着,
我又找出早年四处收集的各种古釉料样本,瓶瓶罐罐堆满了角落,
每一瓶都承载着不同的故事。更幸运的是,我通过隐秘渠道弄到了几片珍贵的南宋官窑瓷片,
作为参照之物,它们边缘微带磨损,却仍透着岁月的清辉。
我把这些材料小心翼翼地堆在书房角落那张特意清理出来的大桌子上,桌面被擦得锃亮,
仿佛在迎接一场神圣的仪式。“青瓷,”我指着那些材料,心跳得厉害,手心微微出汗,
“能…仿一个吗?就照着图录里那个纸槌瓶的样子。”说着,
我把一本厚厚的拍卖图录翻到那一页,推到她面前。图录上那件稀世珍品的图片清晰可见,
瓶身线条优雅,釉色如天青。她飘到桌前,虚幻的手指轻柔地拂过那块温润的高岭土胎,
指尖划过时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随后,她拿起一片真正的官窑瓷片,
指尖在上面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细细感受那穿越千年的冰凉触感与细微的釉面肌理,
每一道开片纹路都似乎在她手中低语。她空洞的“目光”落在那本印刷精美的图录上,
长久地“注视”着那件器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的恍惚。“此器…端庄清雅,釉如凝脂,
开片若蝉翼…”她低声呢喃,声音轻若游丝,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追忆,
仿佛在唤醒尘封的记忆,“可仿其形神,然…终究非彼。”话语中透着淡淡的惋惜。
“足够了!形神俱似就足够了!”我几乎要跳起来,兴奋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巨大的财富幻影让我热血沸腾,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没人能看出来!”她不再言语。
修补小件器物时她从不避讳我,但这次,她第一次对我提出了要求。深夜,书房门紧紧关闭,
里面透不出一丝光亮,
有一种奇异的、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冰晶在极寒空气中凝结又碎裂的“沙沙”声隐隐传出。
那声音若有若无,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能冻结灵魂深处。门缝底下,
偶尔会渗出几缕比最深的夜还要浓稠的青色光晕,一闪即逝,如同鬼魅的呼吸。
阴冷的气息即使隔着厚重的木门,也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让整条走廊都像冰窖一般,
寒意刺骨,我站在门外都能感到脊背发凉。那段时间,我几乎不敢靠近书房,
每每经过都加快脚步,生怕惊扰了那诡异的寂静。整整七天,那种声响和寒气才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