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电动车第三次在梧桐巷口打滑时,他条件反射地护住胸前保温箱。
右膝重重磕在窨井盖边缘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半声闷哼,剩下半截被雨水呛回气管。
保温箱里的瓦罐汤晃出沉闷回响,隔着防水布都能闻到当归的苦味。
"还有七分钟。
"他抹了把头盔面罩上的水雾,计价器红光在暴雨里像催命符。
手机在防水袋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站长在骂人——这单要是再超时,这个月累计扣款就要突破四千块。
电动车前轮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陈默低头看见卡在轮毂里的共享单车锁链,雨水混着血水从膝盖破洞的工装裤里渗出来。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那个算命老头说的话:"小伙子,你印堂发黑啊。
"保温箱第三次摔在地上时,陈默终于看清了门牌号。
302室防盗门开合的瞬间,暖黄灯光裹挟着钢琴曲淌出来,穿真丝睡袍的女人皱着鼻子后退半步:"汤都洒了怎么喝?""实在对不起,我..."陈默的腰弯到一半,女人已经甩上门。
楼道感应灯应声熄灭,手机提示音在黑暗里炸开:投诉成立,扣款200元。
本月累计扣款:4215.5元雨水顺着袖口灌进手套,陈默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缴费单。
市三医院ICU床位费每天800,这串数字他闭着眼都能默写出来。
上个月主治医师说耐药性出现的时候,窗外也是这样的暴雨,水滴在玻璃上爬出蚯蚓状的泪痕。
电动车拐进城中村时,车灯照亮了蹲在垃圾箱旁的橘猫。
这小东西是他半年前在快餐店后巷捡的,此刻正用沾满泥浆的爪子扒拉保温箱。
陈默掏钥匙的手突然僵住——铁门把手上挂着第五张催租通知,鲜红的"最后通牒"印章盖住了被雨水泡发的字迹。
推开门那刻,陈默听见瓦罐碎裂的脆响。
流浪猫从他腋下窜出去,撞翻了窗台上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褐色汤汁在合照上晕开时,他恍惚看见林妍左手中指上的钻戒在反光——那枚上周末还戴在他分期付款买的戒指,此刻正在某辆保时捷911的后备箱里闪耀。
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碎裂的屏幕上爬满蛛网状裂纹。
招商银行您尾号2145的信用卡已透支98231.52元,本月最低还款额...窗外的雨更急了。
陈默把湿透的工装裤扔进塑料盆时,发现右腿擦伤已经和布料粘在一起。
碘伏棉签触到伤口的瞬间,他听见楼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说了多少次别把电动车推进电梯!你们这些送外卖的..."止痛片在胃里溶解前,手机屏又亮起来。
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里,林妍裹着香奈儿外套靠在玛莎拉蒂车头,颈侧的红痕比上周他在四季酒店门口看见的更艳。
陈默熄灭屏幕,床头闹钟显示03:47,再过四小时十三分,快递分拣站的夜班就要开始。
暴雨还在下。
陈默蹲在楼道里修电动车时,发现后备箱接缝处又开始漏水。
上个月用AB胶粘合的地方裂开细缝,雨水正顺着裂缝渗进垫在底层的医院缴费单。
他突然想起昨天扶起的那个老太太,对方抓着他衣领喊"杀人啦"时,手背上的老年斑和母亲的一模一样。
"小伙子!"楼下五金店老板举着伞探出头,"西街口有个醉汉吐得到处都是,派出所让你..."话音未落,陈默已经抓起清洁剂冲进雨幕。
这个月社区志愿积分还差7分就能换两箱打折透析液,母亲床头的输液泵又该换新了。
警用手电筒照亮呕吐物里的血丝时,陈默的橡胶手套破了第三个洞。
雨水顺着后颈流进脊椎,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毕业典礼上的暴雨。
校长说"未来属于你们年轻人"的时候,林妍的白纱裙被雨水淋透,透出内衣带子的轮廓像蝴蝶折断的翅膀。
对讲机突然炸响:"中山路高架桥底有弃婴,请附近志愿者..."陈默脱下手套的瞬间,看见掌纹被福尔马林泡出褶皱的沟壑。
上周帮殡仪馆抬无名尸赚的外快还没到账,信用卡还款日倒计时三天。
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母亲护工发来的视频请求。
陈默躲进报刊亭檐下,画面里护士正在调整呼吸机参数。
"陈先生,您母亲今早出现室颤..."护工的声音被雷声劈碎,"专家会诊建议安装ICD,押金需要八万..."雨更大了。
陈默攥着电动车把手冲进雨幕时,后视镜里闪过零点便利店的监控探头。
昨天就是在这个路口,戴金链子的男人把老太太扶起来时,监控拍到了他抢走的翡翠镯子。
此刻那个镯子应该躺在当铺保险柜里,和母亲的脑部CT片锁在一起。
红灯亮起的瞬间,陈默看见对面医院LED屏上的献血广告。
每次献血补贴300元的荧光字在雨中扭曲成怪异的笑脸,他摸了摸左臂静脉的针孔,上周献血的淤青还没散。
保温箱突然发出异响,陈默刹车的动作太急,整个人扑进路面积水。
飘走的餐盒盖子上粘着便利贴:化疗病人忌辛辣,谢谢。
他徒劳地在水洼里摸索,指尖触到排水口漩涡的刹那,突然想起ICU里母亲的手——也是这样冰冷地,从他掌心滑走。
2消毒水混着烂菜叶的味道在鼻腔炸开时,陈默正把最后一个茄子装进塑料袋。
卖菜老太的银发黏在满是皱纹的额头上,像团被揉皱的锡纸。
三轮车侧翻在早高峰的十字路口,青椒和西红柿滚进污水横流的下水道口。
"大娘,我扶您去..."陈默的手刚碰到老人胳膊,突然被铁钳般的力道反扣住。
老太布满黄斑的眼球迸出精光,枯树枝似的手指攥紧他外卖服袖口的褶皱:"撞了人还想跑!"七点十分的阳光刺破晨雾,陈默看见自己影子被拉长钉在柏油路上。
穿睡衣买菜的阿姨举起手机,镜头晃过他被扯变形的工牌;遛狗的白领往后退了半步,泰迪犬对着滚落的土豆狂吠。
汗水顺着脊椎流进裤腰,他摸到保温箱里已经开始发凉的肠粉——这单超时要扣八十。
"我店里有监控。
"便利店老板娘挤进人群,薄荷绿美甲敲了敲玻璃窗上的圆形凸起。
监控视频在众人围成的圈子里播放时,陈默注意到老太左脚踝的淤青形状,和上周母亲在ICU翻身时压出的痕迹一模一样。
交警到来前的五分钟里,老太始终攥着他袖口的防水布料。
陈默数着保温箱里逐渐冷却的早餐,听见肠粉包装盒因为温差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当警察调出监控确认无责时,老太突然瘫坐在地,怀里掏出皱巴巴的残疾证:"我儿子赌钱跑了..."陈默摸出准备交电费的三百块现金时,肠粉订单的投诉提示音正好响起。
便利店老板娘往他保温箱塞了瓶冰镇盐汽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洇湿了刚收到的罚款单。
暴雨是在傍晚六点零七分砸下来的。
陈默的电动车卡在实验小学门口,雨披下摆扫过车筐里要退给药房的过期止痛片。
穿粉色雨衣的小女孩蹲在公交站台发抖,怀里抱着的维尼熊书包正在往下滴水。
"叔叔你的雨衣会发光哎。
"小女孩仰起脸时,陈默认出是上周在社区医院见过的白血病患儿。
她手腕上的住院环被雨水泡发,蓝色油墨染花了"9岁"的字样。
当他把外卖员专属的反光雨衣裹住女孩时,听见背后家长群里爆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送外卖的还挺会巴结人。
"雨水直接砸在颈椎第三节骨突上,像有冰锥在凿骨髓。
陈默抹了把脸,把最后三单奶茶塞进防水布。
超时提示音和雷声同时炸响时,他看见保温箱接缝处渗出的褐色液体——这单洒了的杨枝甘露,又得赔四十五块。
快递分拣站的电子钟显示23:18,陈默的工装裤还在往下滴水。
夜班组长踹了脚他的小腿:"死过来!"膝盖撞上金属货架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相互撕咬。
冷藏区的冷气裹着鱼腥味扑来,陈默的手指刚碰到冰鲜包装箱,眼前突然炸开大片雪花点。
体温计在组长办公室发出刺耳鸣叫,39.2度的红光映着墙上的《员工守则》第八条:病假扣三倍工资。
"能干干,不能干滚!"组长的唾沫星子喷在加班申请表上,"这么爱当好人怎么不去慈善机构?"陈默盯着申请表上被唾液晕开的"母亲医疗费"几个字,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模糊的"谢谢"。
凌晨三点十七分,陈默蜷缩在分拣站休息室的折叠椅上。
高烧让每根骨头都在发酸,工牌吊绳勒出的红痕正在锁骨处发烫。
手机在掌心震动,护工发来的视频里,母亲因为褥疮溃烂正在换药,护士镊子夹起的纱布沾着脓血。
他数着屋顶漏下的雨滴,第137滴时听见卡车倒车的提示音。
新到的快递件散发着海外购的香水味,个印着爱马仕Logo的鞋盒被随意扔在角落——这双鞋的价格够付母亲三天的ICU费用。
晨会是在七点零五分的暴雨中开始的。
经理的鳄鱼皮鞋尖挑起陈默湿透的裤脚:"某些人夜班发烧很光荣?知道昨晚分拣差错率涨了多少吗?"背后的窃笑声像成群的马蜂在耳膜上钻孔,陈默盯着经理西装袖口若隐若现的百达翡丽,突然想起上个月被扣的1500元"服装整洁费"。
"这么爱当好人..."经理的尾音被陈默的咳嗽声打断。
他握拳抵住嘴唇,尝到喉咙深处泛起的铁锈味。
晨光透过脏污的玻璃窗切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阴影,像把生锈的刀把人群劈成两半。
快递车启动时,高烧让后视镜里的街道扭曲成哈哈镜。
陈默在等红灯时看见昨天的老太,对方正把烂菜叶装进印着扶贫标语的塑料袋。
当老太把塑料袋系在三轮车把手上时,他注意到对方鞋底用铁丝捆着的破布——和母亲三年前没生病时穿的布鞋一模一样。
手机突然震动,银行APP弹出新的催款通知。
陈默的拇指悬在"立即还款"上方,看见倒影里自己龟裂的嘴唇正在渗血。
昨夜高烧时打碎的体温计还在裤袋里,水银珠在玻璃碴间闪着诡异的光。
暴雨更急了。
陈默把快递车倒进城中村窄巷时,后视镜里闪过穿白大褂的身影。
社区医生举着血压仪追出来,被他车尾扬起的污水溅湿裤腿。
"你上次体检的肝指标..."喊声被雷声吞没,陈默摸了摸肋下持续三个月的钝痛区,把止痛片空盒扔进垃圾桶。
402室的快递是个小提琴形状的蛋糕盒,签收人开门时,陈默闻到熟悉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
林妍的新美甲点在签收单上,钻戒折射的光刺得他瞳孔收缩。
"你现在..."她的话被室内传来的男声打断,"宝贝,谁啊?"陈默转身时听见蛋糕盒落地的闷响,就像上周ICU病房的呼吸机突然断电。
电梯镜面映出他工装背后的反光条,在昏暗轿厢里像条垂死的银环蛇。
手机在此时震动,献血中心发来短信:检测到您血液中白细胞异常,请速复查。
暴雨冲刷着快递车顶棚,陈默在等红灯时看见蛋糕盒碎片卡在排水口。
奶油混着雨水流向下水道,鲜红的草莓像凝固的血珠。
他突然想起今早老太卖的烂菜叶里,也有颗被踩爆的西红柿。
分拣站更衣室的储物柜被撬了。
陈默看着空荡荡的第三层隔板,那里原本放着给母亲买的蛋白粉。
监控录像显示是夜班组长拿的,但经理说:"证据呢?"黄昏的暴雨中,陈默蹲在药店门口计算价格差。
退烧贴的包装在指间捏得发皱,玻璃橱窗倒映出他脖颈后的拔火罐印——那是上周帮独居老人通下水道时中的暑气。
当救护车呼啸着掠过街角时,他最终拿起最便宜的维生素C片。
手机突然响起社区主任的语音:"小陈啊,你志愿积分够换透析液了,但是..."背景音里有激烈的争吵,"开发商说咱们这是违章建筑..."陈默把车骑进雨幕时,体温计显示39.5度。
反光镜里的城市正在扭曲融化,红绿灯变成漂浮在汪洋中的诡异光点。
他看见三天前扶过的流浪猫死在垃圾箱旁,雨水把它的橘色绒毛冲成暗褐色的血痂。
3暴雨把城市浇成了流动的玻璃展柜。
陈默的电动车在金融街路口熄火时,保时捷911的尾灯正扫过他的瞳孔。
林妍的栗色卷发从副驾车窗飘出来,发丝间缠着根暗红领带——和上周他在酒店走廊捡到的那条一模一样。
后备箱弹起的瞬间,蒂芙尼蓝包装盒倾泻而出,最上方的戒指盒印着Cartier标志,比他分期十二个月买的那枚大两圈。
"您的外卖..."陈默的喉咙被雨水呛住,防水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母亲主治医师的头像在碎裂的屏幕上跳动,未接来电显示已有23通。
保时捷驾驶座上的男人正在抚摸林妍的腿,腕表表盘反射的光斑跳进陈默眼里,像把淬毒的银针。
医院走廊的消毒灯管嗡嗡作响,陈默的工装裤在地面拖出蜿蜒水痕。
"晚期耐药性。
"主治医师的钢笔尖戳着CT片上的白点,"新靶向药每月六支,每支一千二。
"缴费单从打印机里吐出来时,陈默数着小数点前的零,突然想起林妍朋友圈昨天晒的米其林餐厅账单——人均消费正好是两支靶向药的价格。
暴雨在晚高峰时分变得狂暴。
陈默的保温箱里装着某位千金的法式甜点,丝绒蛋糕盒上贴着冷藏保存的标签。
红灯倒计时还剩七秒,他冲过斑马线的瞬间,积水下的窨井盖突然移位。
电动车前轮卡进裂缝时,他本能地用膝盖抵住保温箱,听见自己胫骨撞在金属边缘的闷响。
开门的女孩裹着爱马仕毛毯,美甲上的碎钻在玄关灯下炸开光晕。
"迟到二十三分钟?"她掀起蛋糕盒盖的力道像在撕毁契约,"奶油都塌了!"陈默弯腰道歉的瞬间,草莓慕斯突然拍在脸上,冷藏过的奶油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手机从掌心滑落,屏幕在瓷砖上炸成蛛网时,银行短信正好弹出:透支额度已达129873.51元。
碎奶油在雨中融化成粉色溪流,陈默蹲在绿化带旁捡手机残骸时,瞥见蛋糕盒底部的收据。
2988元的数字旁印着"生日惊喜服务费",恰好是母亲新药半个月的用量。
SIM卡槽里的全家福被奶油浸透,父亲矿工证上的钢印正扎进林妍微笑的梨涡。
快递分拣站的监控镜头下,夜班组长把烟灰弹进陈默的保温杯。
"你妈还没死啊?"他的鳄鱼皮鞋尖碾过散落的药盒,"这种无底洞填了有什么用?"陈默盯着传送带上某个海外包裹,发件人地址是瑞士某抗癌药研发中心。
当扫描枪划过包裹条码时,"到付邮费658元"的提示音让他指节发白。
暴雨夜的第27单外卖是送往四季酒店顶层套房的醒酒汤。
陈默推开消防通道门的刹那,林妍的***声像生锈的锯子在耳膜上拉扯。
虚掩的房门内,她的香奈儿外套搭在Cartier戒指盒上,床边散落的领带正是保时捷车主那条。
陈默把醒酒汤放在地毯上时,发现小票金额刚好等于三支靶向药的价格。
手机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响起,催债电话的机械女声穿透雨幕:"您已进入法律程序..."陈默把车骑上高架桥时,看见LED大屏播放的钻戒广告。
模特手指上的鸽子蛋在雨水中折射出虹光,他突然想起分期付款合同上的违约金条款——滞纳金每日0.05%,正好是林妍新男友昨晚开的红酒每毫升单价。
医院的缴费机吞掉最后一张信用卡时,发出饥饿的嗡鸣。
陈默盯着"余额不足"的红字,身后突然响起轮椅的吱呀声。
白血病患儿的母亲正往募捐箱投硬币,孩子腕带上的住院编号比他母亲的小十七万号。
当自动贩卖机吐出黑咖啡时,硬币滚落声与ICU心跳监护仪的警报声在脑海重合。
暴雨中的最后一单配送是送往城中村的家常菜。
陈默的电动车在巷口第N次熄火,糖醋排骨的酱汁从保温箱裂缝渗出。
醉汉的拳头砸在头盔上时,他听见自己牙齿磕破口腔内壁的声音。
"超时你还有理了?"男人的金链子甩在保温箱上,四十八元的赔偿金额从工资卡扣除时,母亲的血氧饱和度正跌破临界值。
黎明前的暴雨里,陈默在ATM机前查询所有账户。
屏幕蓝光映出他破裂的嘴角,当看到医保报销比例从70%骤降至30%时,玻璃倒影里突然出现林妍的脸。
她举着新款iPhone拍摄他的狼狈:"当初要是答应和我一起做直播,何至于..."话音未落,陈默的拳头砸在防弹玻璃上。
指骨传来的剧痛让他清醒,身后排队的大爷突然倒地抽搐。
当他用最后力气拨打120时,林妍的高跟鞋声混着警笛声远去,某滴血落在急救车担架上,和母亲上周咯在床单上的血渍形状相同。
暴雨冲刷着24小时自助银行,陈默蜷缩在ATM隔间里数发票。
外卖平台扣款记录显示,过去三十天他被扣除的3987.6元,正好等于林妍新公寓的日租金。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沾血的手指在墙上划出算式:每月新增的六千药费,需要多接542单——前提是不吃饭不睡觉不被投诉。
快递站晨会上,经理甩来的文件夹割破陈默的眉骨。
"昨晚分拣错的抗癌药快递,客户索赔金额..."血珠滴在索赔单的数字上,八万七的零像串咧开的嘴。
陈默用袖口压住伤口时,瞥见窗外林妍正从玛莎拉蒂里探出头,她新接的睫毛膏晕染成黑雾,像ICU心电监护仪最后的波形。
暴雨突然转向,陈默在送药途中被掀翻的广告牌砸中。
护肝片的蓝色药丸滚进下水道时,手机屏保照片开始闪动——那是三年前未患病的母亲,正在为他缝补外卖服的破洞。
此刻真实的母亲躺在23公里外的ICU,透析管正吸走她最后的热量。
当陈默一瘸一拐冲进医院时,护士递来的除颤仪正在充电。
他趴在观察窗上,看见母亲的白发在急救灯光下泛着蓝,就像那个暴雨夜林妍的钻戒在保时捷里闪烁的光。
缴费处的钢化玻璃映出他扭曲的脸,身后电子屏滚动着"善意病房"的广告,首付金额等于他这辈子送过的所有外卖费总和。
暴雨永无止息。
4暴雨在午夜十二点零七分转成冰雹。
陈默的电动车前灯照见那只鳄鱼皮公文包时,正有玻璃弹珠大的冰粒砸在头盔上。
包身斜插在金融街排水口,铂金搭扣反射的光斑刺进他布满血丝的瞳孔。
二十沓现金在防水层下泛着冷光,最底层的招标文件印着城中村改造项目最终标书,封口火漆上的陆氏集团徽章正在融化。
手机震动,医院发来的三维动画演示图在碎裂的屏幕上跳动。
癌细胞像烟花在母亲肝脏部位炸开,标注着新型靶向药名称的导弹群正在失效。
缴费处发来的最后通牒悬浮在图片上方:23:58前未补缴6万元将停止透析。
冰雹砸在城中村铁皮屋顶的轰鸣声中,陈默数现金的手突然顿住。
第四沓纸币夹着竞标倒计时提醒函,烫金字体显示距离截标只剩183分钟。
出租屋漏雨的水滴在搪瓷盆里,每七秒落下一滴,与ICU心电监护仪的蜂鸣频率完全同步。
医院走廊:催款红灯在护士站疯狂旋转,陈默母亲的透析管正从机器上脱落,血袋在低温箱外凝结成冰碴。
出租屋:屋顶漏下的雨水浸透标书复印件,陈默用冻僵的手指抚过"建设成本削减方案"条款,那里写着将砍掉12间临终关怀病房。
冰雹转为冻雨时,陈默正用放大镜比对标书签名。
陆振东的笔迹与三年前某张汇款单上的字迹重合——那是母亲出事当天收到的匿名善款。
公文包夹层突然滑出翡翠袖扣,暗纹与他典当的那只老太镯子完全匹配。
手机银行APP弹出提示:转账20万足以覆盖未来三个月的医疗费。
陈默的拇指悬在确认键上时,城中村某户传来婴儿夜啼,那家人窗台上摆着他上周帮忙修好的二手加湿器。
闪回护工说母亲今早睁眼时喊过"阿默"林妍朋友圈晒出新买的普拉达包,价格等于六支靶向药夜班组长把抗癌药快递扔进暴雨中的画面——陈默抓起标书冲出门时,冰水混合物灌进高帮鞋。
公文包内侧的GPS定位器红灯开始闪烁,陆氏集团监控室里,三块屏幕正分别显示:医院催款单、出租屋漏雨实况、以及他狂奔向招标中心的背影。
跨海大桥的探照灯刺破雨幕,陈默的电动车在应急车道爆胎。
他抱着文件箱跳下护栏,防撞墩上的反光条割破小腿。
招标中心坐标在23公里外,手机地图显示步行需要4小时17分——距截标还剩2小时零8分。
奔跑路线1. 翻越货运列车栅栏,调车员手电筒光柱擦着后背掠过2. 抄近路穿过拆迁废墟,钢筋刺穿鞋底在脚掌留下十字形伤口3. 横渡暴涨的护城河,标书密封袋用牙齿叼着浮过漩涡区——凌晨四点零三分,陈默摔进地铁通道。
早班列车呼啸着碾过时,他看见车窗倒影里的自己:工装服结满冰壳,脸颊被荆棘划出北斗七星状的血痕。
文件袋上的火漆印章完好无损,而装现金的公文包正锁在快递柜——密码是他母亲住院编号。
招标中心旋转门外的保安举起防暴棍时,陈默正吐出嘴里的血沫。
他跪在在大理石地面上推文件袋,冻僵的手指在玻璃上拖出蜿蜒血线。
监控摄像头俯拍画面里,那个湿透的身影像条垂死的银鱼,而标书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陆氏集团法务部验完火漆封印时,陈默的瞳孔开始涣散。
他倒向地面的瞬间,看到电子屏跳出投标有效的绿光,ICU催款通知同时熄灭。
玻璃幕墙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暴雨终于停了。
保洁员拖地时,血水在金色大厅画出奇异图腾——正是陈默母亲去年昏迷前,在病床护栏上反复描摹的平安符样式。
而此刻真正的平安符正躺在他胸口袋子里,被靶向药缴费单和当铺收据浸透成纸浆。
5三周后的梅雨天,陈默的二手西装在集团大楼里显得格外扎眼。
他缩在22楼走廊尽头的工位上,面前摆着新制的工牌:公益基金会特别助理。
这个头衔听起来唬人,实际工作不过是整理拆迁户的投诉信。
身后飘来咖啡香,几个穿高定套装的姑娘抱着文件路过,香水味呛得他鼻子发痒。
"小陈,陆董找你。
"秘书叩了叩他的隔板。
董事长办公室大得能停下三辆电动车,陆振东从红木桌后抬起头时,陈默注意到他袖口的翡翠纽扣——和那晚公文包里的袖扣是一对。
"坐。
"老人推来杯热茶,"城中村改造计划里,有十二户临终关怀病房是你保住的。
"陈默盯着茶杯里浮沉的龙井,想起上周去拆迁办调解时,王阿婆攥着他的手直抖。
老太太的哮喘喷雾还是他垫钱买的,这会儿正在他裤兜里硌着大腿。
"那二十万是试金石。
"陆振东拉开抽屉,取出张泛黄的汇款单。
陈默瞳孔骤缩——那是三年前母亲车祸后收到的匿名捐款,收款人签名处歪扭的字迹,竟与眼前老人的笔迹重叠。
窗外飘进食堂饭菜香,陈默的胃袋突然抽痛。
自从调来总部,他总赶不上员工餐,这会儿裤兜里还塞着半袋便利店饭团。
陆振东接下来的话让他捏皱了饭团包装:"标书里削减临终病房的提案,是我让人故意写错的。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了一声。
"那傻子还真信了?"财务部的小刘搅着燕窝粥,"听说他连二十万现金都没拿,够买多少根骨头给他妈熬汤了。
"陈默蹲在垃圾桶旁捡散落的回形针,工牌啪嗒掉在地上。
保洁阿姨要帮忙,他摆摆手,露出袖口磨白的线头——还是母亲生病前给他缝的。
第一个任务来得猝不及防。
"去安抚拆迁户。
"主任甩来沓投诉信,"三号地块有个钉子户,今天必须搬。
"陈默骑着共享单车钻进城中村时,雨水正顺着违章搭建的铁皮往下淌。
402室门缝里塞满医院缴费单,开门的女孩抱着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