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吝啬地漏进凌家后院最偏僻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霉味和远处兽栏飘来的腥臊。
凌薇缩在冰冷的灶台边,指尖捻着最后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
冰凉的冰渣刮过喉咙,她灌了一大口冷水才勉强咽下去,胃里却更空了,像塞了把冰冷的碎石子。
门外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管事王胖子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堵在低矮的门框里,投下大片阴影。
“废材十九,”他拖长了调子,像吆喝牲口,“今日份的月例灵石没了。
库房清点,短缺了三块下品灵石,偏巧上个月是你最后经手过库房钥匙的杂役…哼,这事没完!
不过嘛…”他绿豆眼一转,闪过算计的光,“峰少爷心善,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去把西边兽栏打扫干净,那群黑鬃狼刚撕了头不开眼的角鹿,场面热闹得很!
午时前弄不完,晚食也别想了!”
门“哐当”一声被甩上,震落梁上簌簌的灰尘。
凌薇没说话,只是慢慢把剩下的小半块饼仔细包好,塞进怀里。
指尖冰凉,心却像块沉在深潭里的石头,激不起半点波澜。
克扣、污蔑、刁难…这三年来,哪一天不是这样过来的?
只因为她是个“灵根驳杂”、修炼三年还在炼气一层打转的废材,是凌家之耻。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绕过几处还算齐整的院落,越往西走,那股浓烈的血腥和野兽的骚臭就越发刺鼻。
西边兽栏是凌家圈养低阶妖兽的地方,平日里仆役们能躲则躲。
巨大的精铁笼子里,七八头壮硕如小牛犊的黑鬃狼正撕扯着几团模糊的血肉,低沉的咆哮和利齿啃噬骨头的“咔嚓”声令人头皮发麻。
地上黏腻的污血混着脏污的草料,几乎无处下脚。
凌峰斜倚在兽栏边一座特意搭起的暖亭里,裹着厚厚的银貂裘,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暖玉。
几个跟班簇拥着他,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看到凌薇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兽栏门口,凌峰嘴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笑意。
“哟,我们的‘天才’来了?”
他拖长了声音,故意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野兽的嘶吼,“动作麻利点!
本少爷可不想在这里闻着臭气用午膳!”
他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班立刻接腔:“峰少,您瞧她细胳膊细腿的,别被吓软了脚,爬着出来吧?
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血腥味里格外扎人。
凌薇没看他们,径首走到工具棚,拿起一把几乎和她一样高的沉重铁铲和一个破木桶。
冰冷的铁柄冻得她掌心刺痛。
她踏进兽栏,浓烈的腥臭几乎让她窒息。
黏稠的血浆浸透了她的破草鞋,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泥沼里。
她沉默地挥动铁铲,将那些沾满污物的草料和碎骨铲进木桶。
黑鬃狼幽绿的眼睛在她身后逡巡,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腥热的鼻息喷在她后颈的寒毛上。
“啧,没吃饭吗?
慢得像蛆爬!”
凌峰不满的声音从亭子里传来,带着刻毒的戏谑。
他随手拿起旁边喂狼的一块带血的生肉,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给你加点料,提提神!”
话音未落,那块血淋淋的肉块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越过铁栏,“啪”地砸在凌薇脚边的血泊里,溅了她半身污血。
新鲜的肉腥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原本就对凌薇虎视眈眈的几头黑鬃狼瞬间狂暴,喉咙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头最为雄壮、肩胛处有道狰狞旧疤的头狼猛地人立而起,布满倒刺的利爪狠狠拍在精铁栅栏上!
“哐!”
巨响震得地面都仿佛一颤。
栅栏剧烈摇晃,那粗如儿臂的铁条竟被拍得微微向内弯曲!
狼口大张,森白交错的獠牙滴着粘稠的涎水,离凌薇的后背不足三尺!
腥风扑面,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她。
“哈哈哈!
看!
疤脸生气了!”
凌峰在亭子里拍手大笑,兴奋得脸都涨红了,“快跑啊废材!
让疤脸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弱肉强食’!”
跟班们也跟着狂笑起哄:“跑!
快跑!
钻它胯下说不定能活命!”
凌薇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瞬冻结成冰。
跑?
在发狂的妖兽面前转身,只会死得更快!
恐惧像冰水灌顶,但一股更深的、蛰伏在骨子里的狠劲被彻底激了出来。
她没有尖叫,没有后退,反而猛地转身,正面迎向那头几乎要冲破牢笼的凶兽!
手中沉重的铁铲被她死死攥紧,粗糙的木柄深深硌进掌心的皮肉里。
她强迫自己死死盯住那头名为“疤脸”的头狼的眼睛。
那对竖瞳里翻涌着纯粹的暴虐和饥饿,但在那令人窒息的绿光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痛苦折磨的焦躁被她捕捉到了——那道横贯肩胛的旧伤疤,边缘皮肉微微翻卷,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紫色,每一次它发力咆哮,那疤痕周围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对峙中,兽栏角落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无声地动了一下。
忠伯,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咳嗽不断的老仆,不知何时己悄然靠近了兽栏外侧的控制枢纽——一个刻着简单符文的石盘。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笼中那头狂躁的巨兽和它爪下渺小却挺首了脊背的少女。
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按在石盘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暗沉黑气顺着他指尖悄然渗入石盘。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用破旧的袖口死死捂住嘴,身体佝偻得更厉害了。
“吼——!”
疤脸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积蓄力量,整个身体后缩,肌肉虬结隆起,眼看就要发动足以撕裂铁栏的致命一扑!
凌薇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紧握的铁铲上,准备拼死一搏!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疤脸那充满毁灭力量的扑击动作,竟硬生生僵在了半途!
它那布满血丝的凶戾竖瞳里,暴怒和杀意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茫然的痛苦!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哀鸣,那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掐断了。
紧接着,它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高昂的头颅痛苦地低垂下来,巨大的前爪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咚”的一声重重砸在污秽的地面上,激起一片血泥。
它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巨大的头颅埋在肮脏的前爪间,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身体筛糠似的剧烈颤抖着,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那道狰狞的旧疤,暗紫色的皮肉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整个兽栏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方才还咆哮震天的群狼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惊恐不安地低伏下身体,夹紧了尾巴,发出畏惧的“呜呜”声,再也不敢看凌薇一眼,只顾着拼命向远离头狼的笼子角落退缩。
暖亭里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
凌峰脸上的得意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隐隐的不安。
他身边的跟班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凌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紧握铁铲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麻木僵硬。
她站在原地,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狼群恐惧的气息。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头刚才还欲择人而噬的恐怖凶兽,此刻却在她脚下痛苦地蜷缩呜咽,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声短促的哀鸣,那巨大身躯砸落地面的闷响,还有狼群此刻反常的恐惧…这一切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
为什么?
刚才还狂暴欲裂的疤脸,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它旧伤疤下那诡异的暗紫色…是什么东西在折磨它?
还有…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兽栏深处,那道锈迹斑斑、刻着符文的精铁栅栏,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像平静水面投入石子后的涟漪,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过。
凌薇的目光缓缓扫过痛苦抽搐的疤脸,扫过噤若寒蝉的狼群,最后,越过冰冷的铁栏,落向兽栏外那片昏暗的角落。
那里,只有忠伯佝偻着背、蹒跚离去的模糊背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的木料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尘埃味道的剧烈咳嗽声。
冷风吹过,扬起兽栏里污浊的尘埃和血腥气。
凌薇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狼血的破草鞋,以及铁铲木柄上,自己掌心因过度用力而渗出的、混着铁锈味的鲜红血迹。
那血,红得刺眼。
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比刚才的死亡威胁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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