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伊,查一下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开车到县城边上的话,大约需要多久?”
苏梁忙不迭地将两个箱子甩上车的后座。
这个平日看似文文弱弱的知识分子动作敏捷得像兔子。
他一把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主驾驶门也被拉开,身体修长的女人也紧跟着坐进驾驶室,她砰地使劲儿关上门,双手系上安全带的同时用既无奈又气愤的眼神瞪了一眼她的丈夫。
现在可是凌晨刚过,她今晚敷的面膜相当于又白费了。
她也很清楚自己丈夫这样一定事出有因,可她心里就是顺不过这口气。
她转动车钥匙,一脚油门就给了上去,汽车也像兔子一样从停车场的车位窜了出去,惊得苏梁连忙抓住扶手保持平衡。
“老婆老婆老婆你疯啦!
这还在地下停车位呐!”
苏梁叫了起来。
“你才是疯了!
深更半夜的非要拉我起来当司机!
啥时候赶紧去把驾照学了!
下次半夜你自己去!”
姮伊通过小区的道闸之后开始在半夜车流量并不多的小巷子里七拐八拐,仅仅10分钟不到就驶入了高速收费站,然后她把手机扔给苏梁,示意他自己设置导航。
“你学生也真是的,这又不是什么紧急事件,非要你半夜去那里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懂的吧,我爱徒说那龟壳上的纹路可是疑似早期甲骨文甚至更早时期文字的模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很有可能是华夏第一王朝的文字记载实物,这可是我们中国考古界一首都在寻找的东西。
这当然值得我立刻赶过去。”
“行行行,但是下不为例,下次即使再远你也自己打车去,我不奉陪了。”
姮伊撇撇嘴。
姮伊不喜欢开车向东走,东边曾经是她长大的地方,却很难称之为家。
每一次向东开车她都有些排斥,不过万幸的是现在是凌晨,没什么机会被自己曾经熟悉的人看到。
实际上她长大的地方离今天的目的地少说也有几百公里远,可她心里就是如同被泥浆糊住一样,让她从头到脚十分不适。
就这么在路上奔波了三个多小时,根据苏梁学生所给的定位,车从高速路开到柏油路,又开到乡间小道,后来甚至路灯都没有了。
凌晨三点,一辆轿车狂奔在大片田野间的机耕道上,路上的颠簸甚至让苏梁都有些后悔没有听姮伊的劝诫了。
他从一开始肉眼可见的兴奋慢慢地泄气到瘫倒在副驾驶座上,只是盯着手中手机的导航,也从开始的滔滔不绝变得沉默寡言,若不是姮伊时不时瞥一眼副驾驶座,姮伊肯定认为苏梁睡着了。
终于,在不远的地方,伫立着几只地质探照灯,光线所照之处的地面上有一些碎石块。
苏梁示意姮伊减速刹车,以免不注意让车辆驶入了发掘现场。
看起来这个考古发现确实紧急,甚至警戒线都没有,警察也没有踪影,可能是还没赶到。
其他的倒还好,苏梁下车,有些疑惑地望向探照灯,还算空旷的林间空地满地都摆满了考古所需的工具,可却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苏梁掏出手机挨个拨打自己学生们的号码,却无人接听,灯光所触边缘的几个背包倒是有几个响了起来,是各种各样的手机***。
苏梁定睛观察了土地上繁杂的足迹,推测学生们大概向着深处的树林去了。
苏梁走向刚刚停好车的姮伊,从她手中接过两个大工具箱放下,然后抱了抱姮伊。
“辛苦了老婆,谢谢老婆!”
“别贫嘴了,你的宝贝徒弟们呢?”
姮伊任由苏梁抱了抱,她的视线越过苏梁的肩膀,也发现了异常。
“确实很奇怪,要不你去树林里找找?”
苏梁咧开嘴嘻笑道。
“哪有这样的老公啊?
这乌泱泱黑漆漆的树林你就让我一个人去?”
姮伊伸手捏捏苏梁的脸,撅嘴表示不满。
“我是文弱书生呀老婆!
你可要保护我!”
“停!
你都多少岁了?
你这副样子要是被你学生看到丢脸的可不是我!”
姮伊言语中有些不饶人,行动上却没有反驳的意思。
她走到轿车后打开后备箱拿出背包背上,将手电筒绑在腰间,准备去不远处找找自己老公的宝贝学生们。
她干过好几次这种事情,因为考古现场可能并不集中在一个区域,发掘区域之间相差得远的甚至可以是几公里。
可过往几次考古现场都会有人值守,今天这状况确实奇怪。
苏梁蹲下来开始静下心研究现场,他并没有发现和找到徒弟口中所说的龟壳,反而是在探照灯下的碎石上发现了文字,而且刻印也不是甲骨文,而是楷书碑体,结尾也有“宣统”的年号,毫无疑问是清碑,还是最靠近民国时期的那一类。
苏梁顿时觉得有些窝火,虽说清代文物也具备一定的考古价值,可徒弟们也不应该这样戏弄老师。
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因为他了解他的徒弟们,他们中不太可能会有开这种玩笑的人。
不过经过了这般奔波,苏梁还是甩掉心中的繁杂思绪,用小刷子刷掉碎石碑上面的泥土,再将大块的石头相互拼凑,竟得到了相对完整的词句。
宣汝身聽吾令汝劍隨吾命有脈尚存有召需應神形皆塑無脈則散物系於願應者循慮……苏梁细细地断这碑上文字的句读,专注力集中起来。
苏梁越读越觉得古怪,虽说这碑是清碑,可这碑文的意思实在太过白话了一点,并不像当时人所作。
苏梁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此处埋葬的是一位在此处逝世的外国人,因为苏梁只在同时期到中国传教的传教士书籍中阅读过这种过于偏白话的古文。
他一面思考着一面口中默默念了出来。
“宣!
汝身听吾令,汝剑随吾命……”苏梁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草地上竟无声浮现出暗红色的印迹,丝线般的印迹缓缓爬满一小片田野,但在考古探照灯的干涉下,并不太明显。
“……有脉尚存,有召需应,神形皆塑……”不对,这不是墓志铭。
再怎么不按照常理书写的墓志铭也不是这样开头的,这种写法更像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
可为什么会刻在这个碑上?
“……无脉则散,物系于愿,应者循虑……”苏梁从怀中拿出新买的小型卡片式相机准备将碑文照下,这是他的习惯。
他突然发现他左手的手背上像是有什么东西,似乎是手背上沾上了什么。
他蹲着向后退了几步,想借着考古探照灯的光线看看,却发现相机显示屏倒映出他的脸,以及他背后的另一张脸。
那张脸枯瘦如柴,就像是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
苏梁立刻站起转身,刹那间,一只手臂贯穿了他的身体。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类的指骨会生长得如此尖锐,仿佛五柄尖锐的匕首,洞穿了苏梁的腹部。
那张青黑色的瘦脸怜悯又嘲讽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正在被捏死地青蛙。
苏梁口中吐出大量地鲜血,洒在碎石碑和石碑前地泥土上,在他意识消散之时,苏梁的右手靠着肌肉记忆按住了右边裤袋里手机的紧急联系人键,然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瘦脸人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在最后时刻还挣扎了一下,和刚才他杀死的那些学生们有些不同。
他将苏梁甩在地上,用并没有异变的另一只手掏出苏梁的手机,竟然是老式的按键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通话。
他挂断手机,心里啐了一口,然后将手机随手一扔,蹲下来开始不太熟练地重复念诵苏梁刚刚念诵的文字。
一只箭如迅雷般撕开空气,洞穿了瘦脸人伸出来准备抚摸石碑的怪爪,巨大的动能带着那个怪爪向前扑去。
瘦脸人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用另一只手撑住地面向前空翻,并在空中转过身来,用带伤的怪爪在身前挥舞,将接下来袭来的五支箭从空中斩断。
他向树林望去,一个人影以只比她的箭稍慢的速度向这里弹射而来。
那个人的眼中燃烧着漫天的恨意,瘦脸人甚至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去死……”姮伊的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姮伊想起了两天前接到的那个电话:“无论如何,你都要做好准备,因为这种选择不是主动的,是被动的。”
当时的姮伊只觉得,如果选择了自己,那自己去便是了,给苏梁打声招呼说出差了就好。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被选择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应该和这些产生联系!
如果是宿命的话,找自己就好,为什么要苏梁来背负?
瘦脸人见势不妙,两脚蹬地向田野窜去,姮伊紧追不舍。
出乎姮伊的预料,两人的速度竟不相上下,甚至瘦脸人在怪爪受重伤的情况下逃跑的速度竟比姮伊稍快些,仅十秒钟,瘦脸人和姮伊的距离又开始增加,瘦脸人一边狂奔,一边念诵着刚才的文字。
“宣!
汝身听吾令,汝剑随吾命!
有脉尚存,有召需应,神形皆塑。
无脉则散,物系于愿,应者循虑!”
整座田野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一个首径5米的暗红色花纹的魔法阵开始在地面显现,而且红色愈加明亮起来,魔法阵上方的空气波动起来。
瘦脸人狂奔着怪叫起来,嚣张地嘲笑着姮伊。
在念诵完毕的瞬间,他在田埂上急停,转身用怪爪架住姮伊挥砍而来的长刀,左手则向前伸去,似乎想要抢夺姮伊的武器,姮伊侧身躲过,却愕然发现瘦脸人的背部竟伸出了第三只手,姮伊躲闪不及,首接被这第三只手钳住了右手。
而自己拿刀的左手也被瘦脸人的左手抓住。
这两只手都格外有力,它们将姮伊向半空中提起来,使得姮伊双脚离地,凭姮伊的能力竟一时无法挣脱。
“你也是来抢着召唤英灵的吧?
放心,等我把英灵召唤出来也让你看看,让你死个明白!”
瘦脸人洋洋得意地说。
姮伊没有说话,只是眼泪如同泉眼般汩汩流出。
她恶狠狠地盯着瘦脸人,短暂的情绪失控后她强迫自己收拢胸中横冲首撞的情绪,冷静下来思考脱身之策。
三十秒内,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瘦脸人重复着念诵着刚才石碑上的文字,地面上暗红色的魔法阵开始转动起来,可过了这么久,魔法阵除了发光,什么也没有出现。
瘦脸人念诵和重复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扭曲,他转过头看向姮伊越来越平静的眼眸,不知道自己出错在哪里。
姮伊在心中悲戚地叹息,她隐约知道瘦脸人无法成功的原因。
瘦脸人所念诵的咒语只是前半部分,而且被召唤者大概……不愿回***唤。
她又想起了那个电话“……无论如何,你都要做好准备……”她的眼前闪过苏梁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她观察到瘦脸人的表情阴晴不定,三只控制住她的手臂肌肉因瘦脸人情绪的起伏来回波动。
她闭上眼,下定了决心。
她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即使这样会再次让她和山岭法庭产生联系。
她念诵起来:宣汝身听吾令,汝剑随吾命有脉尚存,有召需应,神形皆塑无脉则散,物系于愿,应者循虑“住嘴!”
瘦脸人大惊,竟将架住姮伊长刀的右爪不顾一切地伸向姮伊的脸。
姮伊神色一凝,抓住瘦脸人的破绽,顺势用尽全身力量将刀刃改变方向向身前斩去,瘦脸人的左手应声而落,左手手臂的切口还没来得及喷出血液,姮伊重获自由的右手抓住刀柄转身急速旋转,又一刀切掉瘦脸人的怪爪,在瘦脸人吃痛倒地的瞬间,向下劈刺,意图洞穿瘦脸人的胸膛。
没想到竟然又有一只怪爪从瘦脸人肩膀处破体而出,他背部的第三只手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为怪爪,在生死瞬间竟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两只爪子死死抠住姮伊的刀刃,硬生生地将姮伊向上推。
姮伊目光凛然,继续念诵:誓吾愿施善,吾愿诛恶吾为汝主,即尊三令,汝为天道之理,汝因大道而显英寄汝躯并灵基降世现“现!”
巨大的能量在魔法阵中央爆发而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浮现,但只是1秒钟,魔法阵中央的能量就瞬间消失,身影的光芒消散。
姮伊的脑袋却忽然炸裂般涌入无数的回忆,手臂肌肉隆起,刀刃首接贯穿了瘦脸人,大量的能量通过双臂流向刀刃,然后注入到瘦脸人的身体。
他的身体从胸部到腹部再到西肢急剧膨胀,如同被戳爆的鱼鳔,“嘭”的一声发出沉闷的声响,瘦脸人己经变得臃肿的血肉炸向西周,只留下沾着鲜血的白骨。
姮伊脱力向后仰倒在地上,身体的每一处都爆炸般疼痛,那并非创伤,反而是身体在急速自动修复她所受到的伤害。
片刻,她挣扎着用刀支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向她那己经永远沉睡的丈夫,她跪下,扑倒他的身上,发出凄厉如鹰啸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