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得我好苦!”
林晚的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房间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颤音和冰冷的锐利,狠狠撞击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激起细微的回响。
她举着那张复印件,纸张因为她的用力而微微抖动,上面那个龙飞凤舞的“Chen Shan”签名,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道刺目的烙印。
陈山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手里还捏着刚停下嘶鸣的砂轮机。
飞溅的火花余烬仿佛还粘在他沾满金属粉尘的睫毛上。
林晚那句尖锐的质问,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他脸上那层习惯性的、沉默的平静。
他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被猝不及防撕开旧伤疤的剧痛。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随即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被窥破的狼狈、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丝……冰冷的防备?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更深的阴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没有去看那张几乎戳到他鼻尖的复印件,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林晚因愤怒和激动而涨红的脸上。
“谁给你的?”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沙哑,只剩下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冷。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这反应,彻底坐实了林晚的猜想!
他承认了!
他就是那个“Chen Shan”!
鼎峰建筑曾经的天才设计师!
“谁给我的重要吗?”
林晚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被欺骗的尖锐痛楚,“重要的是你!
陈山!
或者我该叫你陈设计师?
鼎峰建筑的首席!
设计‘悬浮森林’的天才!”
她挥舞着那张纸,仿佛那是他虚伪的罪证,“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
拿着那点可怜巴巴的钱求你!
看着我为了这破房子愁得整夜睡不着!
看着我……看着我……”她想起自己塞给他那叠皱巴巴钞票时的卑微和无助,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声音哽咽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你就在旁边看着!
像个看客!
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
嘲笑我这个为了孩子学区房倾家荡产、走投无路的蠢女人?!”
她的控诉像连珠炮,字字泣血。
陈山的脸色在她的话语中一点点沉下去,变得铁青。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岩石一样坚硬,紧抿的唇线抿得发白。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最初的震惊和狼狈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暴戾的阴鸷所取代。
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啪!”
一声脆响!
林晚只觉得手腕一痛,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复印件就被他狠狠打飞了出去!
纸张在空中划出一道仓皇的弧线,撞在***着砖块的粗糙墙面上,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沾满了地上的灰土和水泥碎屑。
“我的事,”陈山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冰冷、坚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砸在林晚的心上,“轮不到你来管!
更轮不到你拿着这些废纸来质问我!”
他高大的身影逼近一步,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晚完全笼罩。
那股强烈的、混合着汗味、金属粉尘和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原始的、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让林晚的心脏骤然紧缩,呼吸都为之一窒。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尚未处理的残破墙面,激起一阵寒意。
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她。
眼前这个男人,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埋头干活的包工头陈山,而是一个被触怒了核心秘密、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陌生的猛兽。
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冰冷的警告。
“房子,”陈山盯着她,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如闷雷,“我会按约定给你弄好。
弄好之后,钱货两讫。”
他的目光扫过她惊惧的脸,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和疏离,“在那之前,闭上你的嘴。
别再打听任何你不该知道的事。”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除非是送钱。”
最后几个字,带着***裸的、金钱交易的冰冷意味,像一盆冰水,将林晚从头浇到脚。
所有的愤怒、委屈、被欺骗的痛楚,在这一刻,都被这冰冷的现实和眼前男人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冻结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剩下身体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
陈山不再看她。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沉重的工具箱,动作粗暴地合上盖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拎起工具箱,高大的身躯没有丝毫停留,迈开沾满泥灰的工装靴,径首从林晚身边擦过,带起一阵带着灰尘和铁锈味道的风。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一声,一声,由近及远,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最终消失在楼下。
只留下林晚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
房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地上那张被灰尘覆盖、印着“Chen Shan”签名的废纸,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天真和此刻的无助。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坠入冰窟般的寒冷和茫然。
她以为揭穿了秘密,就能得到一个解释,却没想到,换来的是更深的黑暗和一道冰冷坚硬的墙。
---接下来的日子,602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陈山没有消失。
他依旧会来,但时间更加不固定,常常在林晚上班的时间,或者深夜。
林晚听从了他那冰冷的警告,或者说,是被他那天的样子吓到了,不敢再轻易靠近。
她只是远远地观察着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听着里面传来的、比以往更加沉闷、更加用力的敲打声和切割声。
那声音里仿佛也带上了一种压抑的、无处发泄的戾气。
房子的改造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推进着。
塌陷的地板区域被彻底清理干净,粗壮结实的新龙骨整齐排列,散发着松木的清香。
新的水管和电线如同脉络,沿着规划好的路径铺设。
墙壁被铲得干干净净,露出相对坚实的底子,等待着批刮腻子。
一切都在向着“能住人”的方向发展,冰冷、规范,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投入。
林晚的心却像被放在油锅里煎。
巨大的经济压力像一座山压在胸口。
陈山那天冰冷的“钱货两讫”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她开始疯狂地加班,接一切能接的私活,甚至厚着脸皮向几个关系尚可的同事开了口,东拼西凑,才勉强又凑出了几千块钱。
这天傍晚,她捏着那叠来之不易的钱,厚厚一沓,却比上次那堆零钱更让她觉得沉重和屈辱。
她犹豫再三,还是走向了老房子。
602的门关着,里面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
陈山似乎不在。
林晚松了口气,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叠钱,用一个干净的信封装好,塞进了门缝里。
信封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上了一行字:“陈师傅,这是部分工钱。
林晚。”
做完这一切,她像卸下千斤重担,又像完成了一件极其不堪的任务,逃也似的离开了。
---深夜,万籁俱寂。
陈山的身影出现在602门口。
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疲惫,眼底带着浓重的青影,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
他掏出钥匙开门,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
门推开,他的脚踢到了门缝里的东西。
他低头,看到了那个白色的信封。
昏暗中,他弯腰捡起。
信封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很沉。
他抽出里面的东西——厚厚一沓红色钞票。
陈山的动作顿住了。
他捏着那沓钱,手指无意识地捻过钞票的边缘。
目光落在信封上那行娟秀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字迹上:“陈师傅,这是部分工钱。
林晚。”
昏黄的声控灯因为他的动作亮起,又很快熄灭。
黑暗中,他高大的身影久久地立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被遗忘的雕像。
只有他手里捏着的那沓钱,和他紧抿的、几乎成一条首线的唇,在黑暗中勾勒出某种难以言喻的轮廓。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投向房间深处。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可以看到新的地板龙骨在黑暗中整齐排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冰冷、规范,没有一丝“家”的温度。
他捏着钱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沓象征着纯粹交易、划清界限的钱,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发痛。
黑暗中,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房间里冰冷的尘埃和某种更沉重的东西一起吸进肺腑。
然后,他迈步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将那沓钱随手扔在了工具箱旁边布满灰尘的窗台上。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走向那些尚未完成的冰冷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