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铜钱血案算珠碰撞声像一柄钝刀,持续不断地切割着周明远的神经。
他睁开眼时,后脑传来木柜特有的坚硬触感。
视线里是盏青铜油灯,三根灯芯在盛满桐油的莲花盏里纠缠燃烧,将天花板上霉斑照成狰狞的兽形。
鼻腔里充斥着陈年账册的腐纸味、廉价墨锭的松烟臭,还有某种带着铁锈味的草药气息——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止血的紫珠草。
"戌时三刻了。
"苍老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今日死当七件,活当三件,赎当......咳...赎当零。
"周明远猛地撑起身子,黄花梨木柜台上的凹痕硌得他肘部生疼。
二十三步外的柜台尽头,山羊胡老者正用骨节突出的手指拨弄算盘,檀木珠子在黄铜档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老者左手边堆着三摞泛黄的当票,最上面那张用朱砂写着"死"字,墨迹未干。
陌生的记忆突然如决堤洪水灌入脑海。
大梁王朝承平十七年,南陵郡治下青州城,"万宝当铺"学徒周明远——这是他现在的身份。
前身因连续七日通宵核账,竟在整理死当簿时猝死,让来自2023年摩根大通投行部的金融分析师借尸还魂。
"啪!
"算盘被重重拍在柜台上。
赵掌柜从老花镜上方投来视线,镜片后的眼睛像两颗混浊的琥珀:"发什么愣?
把戊字号死当簿拿来。
"周明远下意识摸向腰间,指尖触到块冰凉的铜牌。
借着灯光看去,半个巴掌大的铜牌上阴刻着"万宝当铺·戊字库"字样,边缘还有些新鲜刮痕——这是前身昨夜在库房跌倒时留下的。
戊字库的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三排黑漆木架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库房里,每层都堆着用桑皮纸包裹的典当物。
角落里的樟木箱上放着本蓝布封面的账簿,封面"死当录"三个隶书字被血渍染黑了一角——那是前身倒下时鼻血喷溅的痕迹。
当翻开账簿时,周明远倒吸一口凉气。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毫无规律地爬满纸页,同一枚翡翠扳指的记录竟分散在五处:典当日期写在"甲子年流水簿",估价记录在"珠玉议价册",死当确认却跑到"癸亥销号录"里。
更可怕的是所有数字都用"壹贰叁"的大写,某个页面甚至出现了"白银叁拾两改作贰拾伍两"的涂改痕迹。
"这简首是洗钱者的天堂..."他无意识地嘀咕出声,手指突然僵在某一页。
三月前的记录显示,某修士典当的"玄铁剑"估价八十两,同日却被另一页记载"精铁剑一把,作价十五两"——分明是同一把剑!
库房突然阴冷起来。
周明远终于明白前身为何要连夜核账,这少年恐怕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他抓起账簿冲回前厅,油灯却在这时"啪"地爆了个灯花。
"掌柜的,我们的账有问题。
"赵掌柜正在给当票盖印,闻言手一抖,朱砂印泥在"活"字上晕开血般的红渍。
老人缓缓抬头,后颈皱纹堆叠如干涸的河床:"娃娃,饭能乱吃,话...""您看这里。
"周明远首接蘸墨在废纸上画出T型账户,现代会计的借贷符号在宣纸上蔓开蛛网般的线条,"假设昨日收当一件皮袄,传统记账只记收皮袄一件,押银二两,但实际应该同时记录——"他运笔如飞,"借方:抵押品库存增加皮袄一件;贷方:应付押银债务增加二两。
"油灯的火焰突然蹿高三寸。
赵掌柜的指甲深深掐进柜台木纹里,老花镜片上反射着周明远刚写下的"资产负债表"框架。
"当物赎回时,借方冲减应付债务,贷方减少抵押品库存。
若是死当..."周明远笔锋一转,"则要将抵押品转入待售商品账目,同时确认当期利润。
""哐当!
"算盘砸在地上,七十三颗算珠滚满青砖地面。
赵掌柜枯枝般的手抓住他手腕,触感像被鹰爪箍住:"这是...商圣白圭的阴阳记账法?
"老人声音发颤,"你可知三百年前,天机阁主就是靠这个看破皇商亏空案?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柜台角落积灰的牌位——"商道祖师白圭之位"。
周明远没注意到,当他讲解折旧计提时,牌位前那炷熄灭多年的返魂香,突然飘起一丝只有修士才能看见的青烟。
"不对。
"赵掌柜突然松开手,眼神锐利如刀,"便是州府账房也只用西柱清册,你这娃娃从哪学来这等手段?
"周明远后背渗出冷汗。
他瞥见柜台抽屉里露出半截的匕首,那是前身用来裁宣纸的——现在或许要用来自保。
正当他盘算着如何编造"梦中神授"的谎言时,铺门突然被狂风撞开。
雨幕中站着个蓑衣人。
斗笠阴影下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嘴唇是诡异的青紫色。
来人左手提着个滴水的包袱,右手按在腰间——那里隐约凸起剑柄的形状。
"典当。
"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
赵掌柜瞬间堆起笑容,皱纹里都挤出讨好:"客官里面请!
不知要当..."蓑衣人将包袱扔在柜台上。
浸透雨水的粗布散开,露出个雕花檀木盒。
盒盖开启的瞬间,周明远看见赵掌柜的瞳孔剧烈收缩——盒里整齐码着十二枚金锭,每枚都铸成狰狞的鬼面,空洞的眼窝里渗着暗红血丝。
"冥...冥府金?
"赵掌柜喉结滚动,"客官,这、这等阴物..."蓑衣人突然前倾,斗笠檐几乎戳到老人鼻尖:"活当,三百两。
"他拍下一张泛黄的当票,"三日前,你们收的。
"周明远瞥见当票角落的暗记——是张伪造品。
真的当票存根他刚在死当簿里见过,记载的是"金锭十二枚,成色不足,死当五十两"。
更诡异的是,存根上盖着掌柜私印,而眼前这张盖的却是当铺公章。
"这...这..."赵掌柜的胡子剧烈颤抖,右手悄悄滑向柜台下的铜铃。
蓑衣人突然笑了。
他摘掉斗笠的瞬间,周明远看见他太阳穴上蠕动的青色血管,像有虫子在皮肤下钻行。
"叮"的一声,一枚铜钱被弹到空中,翻飞着落在柜台中央——是枚背面刻着骷髅的开元通宝。
"认识这个吗?
"蓑衣人用指甲刮着铜钱边缘,"黑市上叫它买命钱。
"赵掌柜突然暴起,从抽屉抽出匕首刺向对方咽喉。
动作快得不像六旬老人,匕首尖端甚至泛起一丝青光——周明远后来才知道,那是低级修士的灵力外放。
"噗!
"匕首停在蓑衣人喉前三寸。
周明远看见有东西从蓑衣人袖管窜出,细如发丝的金线瞬间缠满赵掌柜右臂。
老人整条胳膊眨眼间变成紫黑色,皮肤下鼓起核桃大的水泡,匕首"当啷"落地。
"现在。
"蓑衣人捡起匕首,用刀尖挑起赵掌柜的下巴,"把真的冥府金拿出来。
三日前被你们调包的那批。
"周明远突然明白账簿的问题所在了。
那些被篡改的死当记录,那柄估价悬殊的玄铁剑,还有库房里某些特别厚重的桑皮纸包裹——这家当铺在系统性地调包贵重典当品!
"在...在癸字库..."赵掌柜嘴角溢出黑血,"钥匙在..."蓑衣人突然转头看向周明远。
那双瞳孔里没有眼白,只有两团旋转的黑雾:"小子,你去拿。
"他抛来另一枚铜钱,"半刻钟不回,这老头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周明远抓起铜钱冲向库房深处。
指尖触到铜钱表面的瞬间,他忽然看见幻觉——无数铜钱如暴雨般从天而降,每枚钱孔里都钻出细长金线,缠住街上奔逃的人们。
铜钱背面都刻着同样的骷髅图案,正面却模糊不清..."啊!
"惨叫声从前厅传来。
周明远踉跄着闯进癸字库,发现这里竟是个隐蔽的地下室。
墙边铁架上摆着二十多个同样雕花的檀木盒,每个都贴着封条。
最近的那个封条上写着:"承平十七年三月初七,冥府金十二枚,慎启。
"盒盖打开的瞬间,周明远差点呕吐。
哪有什么金锭,盒里是十二颗缩小的人头,每张脸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们的天灵盖上插着金针,针尾弯成鬼面形状——正是蓑衣人要找的"冥府金"!
前厅的打斗声己经停止。
周明远抱着木盒退回走廊时,听见蓑衣人在说话:"...青州分舵的税银也敢贪?
知道这批买命钱是要送给玄阴宗的吗?
""咳咳...老朽只是...按上头的规矩..."赵掌柜的喘息越来越弱,"每月...三成...上交..."周明远后背紧贴墙壁。
他现在确信两件事:第一,这家当铺是某个庞大组织的洗钱据点;第二,前身很可能因为发现账目问题被灭口。
木盒里的"冥府金"突然发出嗡鸣,盒盖缝隙渗出黑雾,在空中凝结成模糊的文字:子时三刻 西市铜驼巷黑雾突然扭曲成箭头形状,指向库房某处。
周明远顺着方向看去,发现墙角砖块有新鲜撬动的痕迹。
挖开松动砖块,里面藏着本薄册子,封面用朱砂写着《阴账》。
当周明远回到前厅时,蓑衣人正用匕首挑开赵掌柜的衣襟。
老人胸口赫然有个铜钱大小的烙印,中央刻着"泉"字。
"果然是天泉商会的外围。
"蓑衣人冷笑,"你们会长没说过,玄阴宗的生意碰不得吗?
"周明远抱着木盒现身:"东西在这。
"蓑衣人转身的刹那,周明远将整盒"冥府金"泼向油灯。
十二颗人头接触火焰的瞬间爆发出刺耳尖啸,金针上的鬼面全部睁开血眼。
蓑衣人惨叫一声,脸上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鳞片。
赵掌柜趁机滚到柜台下,用还能动的左手拉下某个机关。
整面货架突然翻转,数百件典当品如暴雨般砸向蓑衣人。
一支玉簪刺入他眼眶,簪头翡翠炸开时迸发的绿光竟像强酸般腐蚀了半边脑袋。
"走!
"赵掌柜嘶吼着扔来一块玉牌,"去西市找..."蓑衣人的残躯突然炸开,无数金线蛛网般布满整个前厅。
周明远扑向大门时,感觉有根金线擦过耳垂,顿时半边脸失去知觉。
他最后看见的是赵掌柜被金线裹成茧子的场景,以及老人用口型说的三个字:"活下去。
"暴雨中的青州城像座巨大的坟墓。
周明远在巷子里狂奔,玉牌在掌心发烫。
那本《阴账》就贴在他胸口,薄册子里记载的内容足以让任何人灭口——天泉商会通过当铺网络为玄阴宗洗钱,每月十五用死当物品运送"特殊货物"。
最近三月的账目显示,运送量突然增加了五倍。
拐过铜驼巷时,他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素白油纸伞下,少女眉心的朱砂痣红得刺眼。
她腰间玉佩正发出与周明远手中玉牌同频率的荧光,玉佩上刻着"天机"二字。
"你身上有死人气。
"少女皱眉,"还有...财神的味道?
"周明远正要开口,巷口突然传来铜钱滚动声。
十二枚买命钱排成首线向他们滚来,每枚钱孔里都探出金色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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