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混杂着劣质灯油燃烧时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一股脑儿地钻进肺腑深处。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裹着冰碴的刀子,从喉管一路割裂到胸腔。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景象晃动着,像是浸在浑浊的水里。
粗陋的木椽横亘在头顶,几缕灰白的蛛网在穿堂风里可怜地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属于死亡和廉价纸钱的腐朽气息。
视线艰难地向下挪移,撞上了一片刺目的白幡,幡布粗糙的边缘,无力地垂落在……一口深黑色的棺木上。
那棺木,静得如同墓穴本身。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狠狠一拧!
尖锐的痛楚瞬间炸开,沿着每一根神经末梢疯狂蔓延。
那不是新丧的哀恸,而是被时光淬炼了千百遍、早己深入骨髓的绝望。
陈翔。
这个名字带着血腥气,沉甸甸地砸在舌根。
我的夫君,边州之主。
他死了。
又一次死在了我面前。
不,不对……不是面前,是棺木里。
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头,我回来了,回到了这炼狱般的开端。
就在这时,一股灼热猛地刺穿了我的神志。
痛!
我倏地低下头,右手背上,一点细小的灰白色灰烬正粘在那里,散发着微弱的余温。
是方才灵前香烛燃尽飘落的香灰。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灼热感,却像是一道撕裂虚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记忆深处最黑暗的画卷。
火焰!
无边无际的火焰!
不是眼前这灵堂里摇曳的烛火,而是吞噬一切的、狂怒的赤红!
灼热的火舌舔舐着宫殿的雕梁画栋,贪婪地吞噬着华美的丝帛帷幔。
浓烟滚滚,带着令人窒息的热浪,裹挟着木料爆裂的噼啪声,还有……无数濒死的惨叫、兵戈撞击的刺耳锐响,交织成一曲来自地狱的悲鸣。
最后定格在视野里的,是那高台之上,被无数支冰冷羽箭贯穿的身影——玄色王袍浸透了暗红的血,像一面破碎的旗帜,在冲天的火光中轰然倒下。
刘琰!
这个名字带着血与火的味道,几乎冲破喉咙嘶喊出来。
滚烫的液体瞬间涌上眼眶,视野一片模糊。
“夫人……夫人节哀啊!”
一个苍老、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翼翼地,带着卑微的试探,“主公……主公他……呜呜……”是陈翔府里的老管家福伯。
他跪在我身侧不远处,布满褶皱的脸上涕泪横流,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和小心翼翼的打量。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掠过福伯那张悲戚的脸,扫过灵堂内稀稀拉拉跪着的几个仆役。
他们个个面如土色,眼神空洞,麻木地随着福伯的呜咽声机械地磕着头,仿佛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空气死寂得令人窒息,只有福伯那压抑不住的抽噎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回响。
这就是陈翔死后的边州。
一座摇摇欲坠、人心惶惶的空城。
冰冷的绝望如同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越收越紧。
前世的我,就是在这片绝望的泥沼里,做出了那个愚蠢透顶、足以将我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