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是校园永不疲倦的背景音,裹挟着灼热的阳光,一波波涌进敞开的教室窗户。
高二(3)班的吊扇在头顶卖力地旋转,搅动着沉闷的空气,却吹不散少年们午休刚醒的慵懒和即将上课的躁动。
林屿趴在课桌上,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
他百无聊赖地用笔尖戳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嘴里不成调地哼着周杰伦的《晴天》:“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首晃到现在…”声音不大,带着点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漫不经心的走音,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飘进了斜前方那个正低头整理笔记的女孩耳中。
苏晴的笔尖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随即又专注地投入书本。
林屿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个安静的后脑勺。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柔顺的发梢跳跃,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午后,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换了个姿势,哼歌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想要引起注意的意味:“Re So So Si Do Si La,So La Si Si Si Si La Si La So…”就在这时,宣告午休结束的尖锐***骤然响起,如同解除封印的咒语。
瞬间,教室里的安静被彻底打破,桌椅摩擦地面的刺啦声、书本合上的噼啪声、迫不及待冲出教室的脚步声、男生们勾肩搭背的嬉笑打闹声、女生们结伴去洗手间的细碎笑语……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汹涌地灌满了走廊。
林屿像上了发条一样弹起来,抓起课间刚完成的速写本——上面是他对着窗外电线杆上麻雀的即兴创作,线条夸张却神气活现——兴冲冲地就想挤出去找隔壁班的死党王胖子显摆。
他嘴里还残留着《晴天》的旋律,身体随着人流的节奏摇摆,仿佛自带BGM。
“让胖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灵魂画手!”
他得意地想着,脚步轻快。
走廊里人潮汹涌,摩肩接踵。
林屿像一尾灵活的鱼,试图在沸腾的人海里穿行。
他挥舞着速写本,试图拨开前面的人墙。
就在他侧身准备超越一个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的男生时,脚下猛地一滑!
不知是谁不小心洒落的一小滩水渍,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闪着狡黠的光。
“哎哟我去——!”
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林屿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像一只笨拙的企鹅向后仰倒。
在身体倾倒、重心失控的瞬间,求生欲让他下意识地挥舞手臂想要抓住点什么。
被他紧紧攥在右手的,不是救命稻草,而是那罐刚开封、还没来得及拧紧盖子的亮蓝色丙烯颜料!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颜料罐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蓝色弧线。
罐口向下,如同一个微型瀑布的源头,粘稠的颜料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
林屿惊恐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道致命的蓝色轨迹,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眼睁睁看着它飞越攒动的人头,无视了所有物理定律和空间阻碍,精准无比地……浇灌在刚从教室走出来的一个女生身上。
“哐当——哗啦——!”
颜料罐先是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残余的蓝色液体飞溅开来,在地面洇开一小片狼藉。
但更大的“灾难现场”发生在受害者身上。
苏晴只觉得怀里抱着的几本崭新、散发着油墨香的《现代文精选》猛地一沉,紧接着,一股冰凉、粘稠得令人不适的液体从胸口迅速蔓延开来,带着浓烈的化学气味,凶猛地浸透了薄薄的棉质布料。
她愕然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迅速扩张的、刺目的、如同深海漩涡般吞噬一切的亮蓝色。
她今天特意穿的、最喜欢的纯白色棉布连衣裙,前襟瞬间被染成了一幅抽象而惨烈的现代派画作。
周围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唰”地聚焦过来,带着惊愕、难以置信、同情以及……压抑不住的、看好戏的笑意。
空气凝固了。
林屿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冲到苏晴面前,脸颊滚烫,语无伦次:“对…对不起!
同学!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天哪!
这…这…” 他慌乱地在自己口袋里摸索,掏出一团皱巴巴、看起来也不太干净的纸巾,想往那团触目惊心的蓝色上按,试图挽救。
结果自己手上也沾满了之前画画留下的各色颜料,一抹之下,非但没擦掉半点蓝色,反而在苏晴洁白的衣料上晕开更大一片污糟的蓝,还顺带蹭上了一道他自己手上的灰黑和不明红色。
绝望和尴尬像藤蔓一样缠紧了林屿。
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时间倒流回一分钟前。
“噗嗤——”一声清亮的、带着忍俊不禁的笑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凝固的空气,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林屿僵住,抬着沾满颜料的手,愕然地看向笑声的来源。
被泼了一身颜料、堪称“灾难现场”的女孩子,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尖叫或委屈哭泣。
她微微歪着头,清澈的目光先是落在自己惨不忍睹的裙子上,又缓缓移向林屿——那张此刻糊着红蓝黑三色颜料、写满了“完蛋了”和“我该怎么办”的、狼狈又滑稽的脸。
她的眼睛弯成了两泓清亮的月牙,唇角上扬,毫不掩饰地绽放出一个忍俊不禁的、带着阳光般温度的笑容。
“同学,”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丝俏皮的调侃和浓浓的无奈,“你这打招呼的方式……挺艺术的啊?
是……夏日印象派行为艺术现场创作吗?”
静默被打破,紧接着爆发的是更响亮的哄笑声和口哨声。
林屿的脸瞬间红得像刚煮熟的虾子,耳朵尖都快要滴出血来。
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在周围震耳欲聋的笑声和眼前这片混乱的色彩中,女孩那明亮的、带着善意的笑容,像一道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猝不及防地、带着不容抗拒的暖意,狠狠地撞进了他十七岁夏天的心脏。
那里,一颗名为“苏晴”的种子,伴随着剧烈而陌生的悸动,悄然落下了。
他记住了她的名字——苏晴。
以一种极其狼狈却又无比深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