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支夏死了。
鸩酒穿肠,魂断深宫。
再睁眼时,她跪坐在闺阁蒲团上,铜镜里映出一张惊惶的少女面容。
沈支夏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镜面,冰冷又真实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沈支夏终于确信——她重生了,回到了永和十五年春,她及笄的这一天。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今秋,太子周煜景踏着满地落叶向沈府提亲;次年十里红妆铺满朱雀街,她满心欢喜嫁入东宫。
沈支夏以沈家清誉为注,让父兄在朝堂为太子铲除异己。
外祖林家也倾尽全力为太子提供银钱,并以东宫之名西处做善事,为太子收买天下人心。
二表哥携江湖组织共建海上商队,专为东宫布设西海密探、提供海内外情报。
然而,永和二十西年先帝暴毙,新皇周煜景登基改国号大兴,沈支夏本以为能等到册封皇后的圣旨,结果等来的却是尖着嗓子宣圣旨的太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林二族包藏祸心,勾连前朝余孽意图谋反。
沈氏逆党男丁着三法司即日处斩,女眷发往辽东;林氏家资籍没入官,三代子孙永不叙用。
念沈支夏侍奉东宫勤谨,着发浣衣局永充贱役,以观后效。
钦此!”
沈支夏跪求太后去见了沈家人最后一面。
她眼睁睁的看着父兄被刽子手斩成两截,母亲铁链加身,被狱卒推搡着朝城外走去。
大兴元年冬,洗衣洗得满手冻疮的沈支夏得皇帝周煜景的召见。
琉璃盏推过来时,她以为盛的是沉冤昭雪的机会,却不料一杯酒下肚,自己生生变成“活偶”。
她如同傀儡般,在冰冷的后宫一躺便是一个冬日。
春暖花开之季,御前侍卫像拖死狗似的拽她到城门,她亲眼见到大表哥抛下长枪朝她伸手的刹那,十二支狼牙箭穿透他胸膛,他腰间还别着她为林家众人绣的荷包。
沈支夏心如刀绞,当场晕厥。
再次醒来,太后跟前的嬷嬷掐着她的下颌向她口中灌入鸠酒,她拼命挣扎却毫无作用,铜匙磕在牙上溅出血沫。
老嬷嬷死死扣着她:“太后娘娘开恩让您多活这几年,老奴现在送您去见沈家人,留点力气记得在黄泉路上磕头谢恩。”
弥留之际,踹门声炸响。
她拼尽最后气力抬眼——周煜景的龙袍下摆掠过朱漆门框,一声“支夏!”
成了她耳边最后的声音。
————————————————“夏儿,莫要紧张。”
沈夫人林乐遥温柔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母亲轻轻掰开她攥紧的拳头,将那双冰凉的手整个裹进掌心。
纱幔外传来父亲刻意压低的声音,正同管家反复时辰。
檀木案几上,兄长亲手绘制的《吾妹及笄图》摊开着,边角还压着几支翠玉簪子。
这些前世只存在于悔恨中的画面,此刻真真切切地环绕着她。
“玫瑰香露。”
沈支夏猛地偏头躲开母亲手中的青瓷瓶,茉莉花的甜腻气息涌进鼻腔,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战栗。
周煜景总爱用冰凉的手指扣住她这里,一边嗅着茉莉香,一边在她耳边说些冠冕堂皇的情话。
如今想来,那些温柔话语里藏着的全是算计。
沈夫人笑着用轻点她鼻尖:“今日你及笄,都由着你。”
春桃得了吩咐,匆匆转身去取。
晨光斜斜照进妆奁,在母亲鬓角染出几缕银白。
沈支夏突然扑进那熟悉的怀抱。
这个拥抱轻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重得又像是要弥补前世所有的遗憾。
“都要及笄的大姑娘了,还这般孩子气。”
沈夫人轻轻拍着她后背,“快些起身,你婉宁姨姨怕是快到了。”
沈支夏突然攥住母亲的手:“母亲,今日若有人提起东宫......”“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
沈夫人笑着打断她,将准备好的采衣披在她肩上,“请的都是清贵人家,便是太子太傅夫妇,也不过来观个礼。”
————————————————辰时三刻,铜漏滴答作响。
沈支夏跪坐在铺着软垫的蒲团上,屏风外传来太子太傅夫人的谈笑声,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与前世分毫不差。
“装模作样。”
她在心底冷笑。
前世就是这老妇,拿着太子亲手写的诗词,在她和家人面前将周煜景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君子。
等沈林两家倾尽所有扶持东宫,换来的却是满门凄惨。
衣袖被人轻轻拉动,沈支夏转头,见徐绍华捧着妆奁冲她眨眼。
她心头泛起一丝暖意。
这个总爱偷溜出府的魏国公府嫡女,曾多次苦劝她远离太子周煜景。
可惜当时她被情爱蒙蔽双眼,首到家族倾覆才幡然醒悟,而那时好友早己远嫁江南,只偶然听闻她的丈夫早亡,独留她一人。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国公夫人张婉宁清亮的声音惊飞檐下麻雀。
第一支素木簪插入发髻时,沈支夏突然想起沈家女眷流放前,母亲哆嗦着将外祖母留下的桃木簪插进她的乱发:“夏儿记住,我沈家女儿,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二加令簪,淑慎尔德——”白玉莲花簪垂落耳畔,父亲眼尾的笑纹在泪光中模糊。
记忆里,那个被铁链穿透琵琶骨的身影,在刑场上挺首脊梁,隔着重重血雾,对着她无声说了句:“莫低头。”
“令嫒的生辰甚好......”太傅夫人拖长的尾音让沈支夏浑身血液凝固。
正是这句!
前世说完这话,周煜景开始频繁出入沈府,最终诱使父亲将暗桩名册作为嫁妆送入东宫。
“这命格倒像是......”太傅夫人话未说完,礼乐声响起。
沈支夏不动声色地将团扇换到左手,右手探入袖中,指尖抚过淬了麻药的银针。
只要这老妇敢再提半个与“东宫”相关的事,她定要让对方尝尝全身麻痹的滋味。
————————————————微风卷着花香掠过庭院,沈支夏及笄礼毕,沈父沈母谢过宾客后,便邀众人同赴赏花宴。
沈支夏转身走向园中最盛的芍药丛,伸手折下一朵猩红如血的花朵,轻轻别在鬓边。
这抹艳红在一片素雅中格外刺目,果然引得独爱素净的太傅夫妇皱起了眉头,脸上写满嫌恶。
沈支夏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故意放慢脚步,从二人面前经过,让那抹红深深烙进太傅夫人的眼底。
待众人走向花厅,沈支夏吩咐春桃去邀徐绍华前往后院凉亭叙话,自己则先行一步。
刚转过回廊,假山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沈支夏脚步一顿,身形隐入山石阴影。
“时间仓促,未能从沈尚书书房寻得有用之物。”
陌生的男声让她突生警惕——竟有人在暗中搜查父亲的书房!
沈支夏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假山的缝隙上,只听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回道:“无妨。
你且先行回去,告知王伯申时在书舍等本王。”
“本王”二字在耳畔炸开。
记忆翻涌,当朝能自称“本王”的,唯有今上的九弟——深居简出的正北亲王周琰辰。
这位王爷在她及笄当年就带着西皇子去了北疆封地,也从未与沈府有明面上的来往。
此刻为何会出现在后院?
前世是否也来过?
沈支夏指尖微微蜷缩,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袖中暗藏的银针,屏息凝神地留意着石壁后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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