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芒宫,枫丹的权力中枢,此刻最高审判官的办公室内,气氛一如既往的肃穆庄重。空气中弥漫着古旧书卷与昂贵墨水混合的独特气息,只有墙壁上那座古老的落地钟,以其不徐不疾的“滴答”声,记录着时光的流逝,也无形中加剧了室内的沉静。
那维莱特放下手中批阅到一半的、关于枫丹科学院新一批水利工程预算的繁琐文件,几缕柔顺的银灰色发丝,不听话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前,随着他轻微的动作而摇晃。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双通常如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凝着一丝极力克制却依旧难以全然掩盖的忧虑。这忧虑如同水面下的暗流,虽不显眼,却能搅动整个湖泊的宁静。
“你……说什么?芙宁娜她……登上了璃月的船只?”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低沉,带着特有的磁性,仿佛无论何等惊涛骇浪都无法撼动其分毫。
然而,若是此刻有人贴近细听,便能从那平稳的音调下,捕捉到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颤抖,以及一种深藏的、难以置信的错愕。这情绪对他而言,是极为罕见的。
站在巨大办公桌前的美露莘侦探,此刻正双手捧着一个设计精巧的小巧记录仪,那双属于美露莘特有的、纯真而湿润的大眼睛,此刻正有些紧张地微微垂下,不敢直视眼前这位枫丹实际的最高掌权者。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下属面见上级时的恭谨与不安。“是的,那维莱特大人。”
她的声音细弱,带着美露莘特有的轻柔,“根据港口巡逻队值班守卫埃洛瓦的汇报,以及我们调取的留影机记录,芙宁娜大人确实在今天上午九点三十分左右,独自一人登上了那艘名为‘翠玉远航者号’的璃月商船。”
这只心思单纯的美露莘,显然并没有完全意识到,她刚刚汇报的这个消息,对于眼前这位肩负整个枫丹命运的大审判官而言,究竟意味着多大的麻烦,以及多深沉的忧虑。
在枫丹的普通民众眼中,芙宁娜大人或许依旧是那位高高在上、拥有无上权威与智慧的水神,是他们顶礼膜拜、无限尊崇的信仰支柱。他们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在庆典上的光彩照人,习惯了她偶尔发表的、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演说。
但那维莱特,这位与芙宁娜共事长达五百年之久的水龙王,却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那位被万民敬仰的“神明”,其内里究竟是何模样。
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一个内心深处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却又始终固执地不愿真正长大、不愿卸下伪装的小女孩。一个需要精心呵护,却又时常做出些惊人之举,让人啼笑皆非的小家伙。
如今,这样一个她,竟然选择独自一人,不带任何护卫与随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前往异国他乡,这背后隐藏的,绝不仅仅是“麻烦”二字可以概括的,那简直是足以引发一场小型地震的天大隐患。
“我知道了。”那维莱特轻轻摆了摆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简洁的弧线,示意美露莘侦探可以退下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你先下去吧。继续密切关注枫丹廷内的一切动向,特别是与芙宁娜女士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一旦有任何异常情况,无论大小,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那维莱特大人!”美露莘如蒙大赦,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迈着属于她种族特有的小碎步,迅速而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她能感觉到那维莱特大人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那维莱特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厚重的橡木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微响,室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余下那维莱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海鸟鸣叫。
那维莱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桌案上那摊开的文件,然而,他的思绪早已如脱缰的野马,飘向了遥远的海平线。文件上那些关于水坝修建、航道疏浚的精密数据和条款,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墨迹。
璃月的船只……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轻叩。那可不仅仅意味着会停靠在璃月港。璃月的商船航线遍布整个提瓦特大陆,其贸易网络之广阔,远超常人想象。
近的,可能会途径须弥的奥摩斯港进行补给;稍远一些,甚至会抵达气候宜人的蒙德,或是锁国已久的稻妻边缘岛屿;更遥远的,还有那些海图上都未必标记清晰的未知海域。
芙宁娜她,究竟想去哪里?她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要选择以这种近乎逃避的方式,不告而别地离开枫丹?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无数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头。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他从那张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巨大座椅上缓缓起身,踱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那扇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落地窗前。
窗外,枫丹廷的夕阳正以一种壮丽而凄美的姿态,缓缓沉入波光粼粼的海平面之下。万道金光穿透云层,将西边的天空彻底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色,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浓烈而奔放。远处的蒸汽鸟报社大楼的剪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维莱特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穿透玻璃,凝望着这片他以人类之姿守护了数百年的土地与人民。城市的灯火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如同散落在黑色绒布上的钻石,预示着夜幕的降临。
“克洛琳德。”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递到了办公室门外。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的门便被无声地推开了。一位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劲装、神情冷峻干练的女性走了进来。
她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她正是枫丹廷的王牌决斗代理人,以其精湛的剑技和绝对的忠诚而闻名的克洛琳德。
“那维莱特大人。”克洛琳德微微颔首,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静静地等待着指示。她那双锐利的眼眸,如同鹰隼一般,时刻保持着警惕。
“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那维莱特没有回头,依旧凝望着窗外那即将被夜色完全吞噬的落日余晖,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是的,大人。”克洛琳德的声音同样平静,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波动,“芙宁娜大人……独自离开了枫丹,登上了一艘前往璃月的船。”她的情报网络同样高效,即便只是在门外等候,也足以让她掌握大致情况。
克洛琳德的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极快地微微一动,但她的表情依旧如磐石般平静无波:“需要我即刻出发,将芙宁娜大人带回来吗,那维莱特大人?”在她看来,这似乎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解决方案。
那维莱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内心深处进行着一番激烈的权衡与考量。他修长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声响,与钟摆的节奏交织在一起。带她回来?以什么名义?强行将她带回,只会让她更加抗拒,甚至可能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她既然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必然有她自认为充分的理由,或者说,是她一贯的任性又一次占据了上风。我们不宜操之过急。”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向克洛琳德,那双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克洛琳德,我需要你立刻去一趟须弥。从枫丹的水路出发,前往璃月的航线中,须弥的奥摩斯港是地理位置上相对较近,且极有可能停靠的大型中转站。”
“如果芙宁娜大人选择在须弥下船,或者只是途径那里,你至少能确保她在那个陌生的国度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尤其是在……一些她无法应对的层面。毕竟,须弥的学者们,有时候比丘丘人还要难以沟通。”他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至于璃月那边,我会安排沫芒宫在璃月港的人员密切留意‘翠玉远航者号’的动向,以及芙宁娜大人是否真的抵达璃月港。”
克洛琳德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应道:“收到,那维莱特大人。我即刻准备,即刻出发。”
她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是须弥,也没有质疑这个决定的合理性。对于那维莱特的指令,她向来是无条件地理解并坚决执行。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信条,更何况这件事情关乎芙宁娜大人的安全。
“一切小心,注意安全。”那维莱特看着她,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须弥鱼龙混杂,教令院的势力盘根错节,不要轻易卷入当地的纷争。”
克洛琳德再次微微颔首,行了一个简洁的礼,然后转身,身影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而无声地离去,很快便消失在门外。
办公室再度安静下来,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维莱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此刻,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已彻底被浓郁的夜色吞噬,远处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枫丹廷繁华的轮廓,宛如一条流淌的光之河。
他心中的愁绪,却如同这愈发深沉的夜色一般,越积越浓。
芙宁娜的安全固然是他目前最为担心的事情,但还有另外一件,同样让他感到棘手,甚至有些荒谬的事情……
这漫长的五百年来,那位水神大人,几乎从未真正意义上独自出过一次远门,也几乎没有亲手处理过任何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俗务。
沫芒宫上下,从他这位大审判官到最底层的仆役,几乎包办了她生活中的一切,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到了极致。
她每日的餐点,都由专人精心搭配;她的衣物,都由顶尖裁缝量身定做;她的出行,哪怕只是在枫丹廷内,也都有仪仗队和护卫层层簇拥。
想到这里,一个令那维莱特头皮发麻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她身上……该不会连一枚摩拉都没有带吧?
一想到那个平日里总是努力维持着神明威严,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实则在许多生活细节上有些冒失、有些天真、甚至可以说是“生活***”的小家伙,可能会因为身无分文而在异国他乡饿肚子,甚至因为付不起船票而被半路赶下船,那维莱特便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头痛。这比处理十件棘手的审判案件还要让他心力交瘁。
希望她……至少能凭借她那张还算可爱的脸,找到一个愿意请她吃顿饭的好心人吧。或者,至少,别因为偷吃东西被人当场抓住……那维莱特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的胃也开始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在枫丹廷另一处,一座隐匿在繁华街区深处的建筑内,某个装饰奢华却又透着一丝诡秘气息的房间里,壁炉中的火焰正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炸裂声,将温暖与摇曳不定的光影投射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仆人”阿蕾奇诺,正以一种慵懒而优雅的姿态,斜倚在柔软舒适的扶手椅上。她手中拿着一份刚刚通过特殊渠道送达的加密情报,纸张的边缘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气。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冰冷而玩味笑意的精致脸庞。她那双赤色的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深邃莫测。
“哦?我们那位高贵的水神芙宁娜·德·枫丹大人……竟然会私自离开了她的神国,还登上了前往璃月的商船?”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特有的沙哑与磁性,语调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玩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却又颇为有趣的坊间趣闻。
“林尼。”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房间内回荡。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房间一角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微微蠕动了一下。一个身姿挺拔、动作迅捷如猫的少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流畅地单膝跪地,姿态恭敬至极。
“父亲大人。”林尼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但其中却又蕴含着一种超越其年龄的沉稳与干练。他的目光低垂,不敢直视阿蕾奇诺的眼睛。
“去通知我们在璃月港的‘公子’达达利亚。”阿蕾奇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情报上,“让他密切关注那位水神大人的一举一动。记住,是不留痕迹的密切关注。不必主动干涉,更不要暴露我们的意图,只需详细观察,记录下她的一切行为,包括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买了什么东西,甚至……吃了什么。”
“是,父亲大人。”林尼恭敬地应道,没有丝毫的疑问或迟疑。对于“父亲”的命令,他从不质疑,只会执行。
“琳妮特。”阿蕾奇诺又唤道,声音依旧平淡。
另一个身影,比林尼更显娇小、动作也更为敏捷的少女,如同鬼魅般从林尼身旁的阴影中走出,与他并肩跪下。她的存在感极低,若非刻意留意,几乎会忽略她的存在。
“父亲大人。”琳妮特的声音比林尼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与疏离,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你,立刻去‘壁炉之家’挑选最精锐的人手,特别是擅长追踪、渗透与情报搜集的孩子们。准备好一切必要的装备和物资。我们……即刻动身,前往须弥。”阿蕾奇诺终于将目光从情报上移开,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思熟虑的光芒。
须弥?
林尼和琳妮特闻言,同时微微一怔,脸上都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他们不明白,为何“父亲”会突然决定亲自前往须弥,而且是在这个水神刚刚离开枫丹的微妙时刻。但他们良好的素养让他们没有丝毫质疑,更不敢开口询问缘由。
“是,父亲大人!”两人齐声应道,声音坚定而决绝。随后,他们的身影再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房间的阴影之中,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阿蕾奇诺一人,以及壁炉中木柴燃烧时不断发出的“噼啪”声,和火焰吞噬木柴时那细微的“嘶嘶”声。
她将手中那份已经看完的情报,随手扔进了熊熊燃烧的壁炉之中。看着那张记载着重要信息的纸张在炙热的火焰中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捧无意义的灰烬,被上升的热风吹散。
“芙宁娜·德·枫丹……”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五百年来几乎足不出户,如同被囚禁在黄金鸟笼中的金丝雀,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女皇陛下的伟大计划即将全面展开,各个执行官都在为之奔走的关键时刻,你却突然选择了离开。”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我亲爱的水神大人。”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仿佛能够穿透重重迷雾,直视事件最核心的本质。指尖轻轻摩挲着扶手上的天鹅绒,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只是一场毫无预兆的意外,是那位水神心血来潮的任性之举?还是……某种她尚未察觉、更为深远、更为隐秘的布局?亦或者,是某方势力在暗中推动,试图扰乱至冬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