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轻瑶睁开眼时,正对上一片染血的银甲。
铁锈味混着草药气息扑面而来,帐顶悬着的青铜灯盏在夜风里摇晃,将少年将军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背对着乌轻瑶在擦拭长枪,枪尖寒芒扫过乌轻瑶瑟缩的翅膀,惊得扑棱着想要后退——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右翅被纱布裹成了粽子。
“醒了?”
银甲少年转身时带起一阵血腥气,剑眉下琥珀色的眸子亮得惊人。
他随手将长枪往地上一戳,震得案几上的砚台都跳了跳:“小东西还挺能折腾,从沙鸣峰一路撞断三根松枝,最后栽进本将军战袍里。”
乌轻瑶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清越的鸣叫。
这声音让她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这才注意到垂落的发丝变成了雪白的翎羽,抬起的手是覆着细密羽毛的翅膀。
“给你取个名儿吧。”
少年沾着血渍的手指戳了戳我头顶的绒羽,“卫大勇怎么样?”
“卫大勇,以后我便是你的主人,你是本将军的战鹰。”
“啊?”
乌轻瑶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听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安排了这样一个土名字。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那少年将军便收到传召大步离开了营帐,进而走进来两个穿着士兵衣服的人,乌轻瑶听见其中一个人粗犷的声音:“又来了,这小祖宗总爱给活物起怪名。
去年捡的瘸腿狐狸叫卫大壮,上个月逮的沙鼠叫卫大强......”“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漠北苦寒,少将军除了养这些鸟兽,没处寻找乐子。”
另一个士兵的声音更显沉稳,搭话道。
那两士兵边闲聊,手里的活也没有停,在军帐里忙忙碌碌地收拾起来。
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视线落在了军帐的另一边:“不过这次可不得了,终于让少将军捡到个宝贝了。”
“怎么说?
不就是一只大鸟吗?”
另一个人问道。
“那可不是普通的大鸟,那是海东青,万鹰之王的幼崽。”
“海东青?”
“是啊,怕是年纪小碰上了比它大只的野兽,才受伤让少将军捡到了。”
沉稳的声音越靠越近,最后停在了乌轻瑶几步远的地方,“这崽子可是猛禽,吃肉的!
饥荒的日子它们连小孩都吃,可别靠太近了......”“这这这......少将军平时养个猫啊狗啊的也就算了,怎么此等凶兽也养!”
粗狂的声音一时间颤抖地弱了下去,好像生怕惊吓到了谁。
“你这五大三粗的年轻小伙,居然胆子如此小?”
“大哥你说的它会吃人......”“怕什么,不过是个畜牲,还是个幼崽子,再凶残,还能有北狄人凶残?”
“北狄这群蛮夷,犯我大燕边境,欺压我大燕百姓,老子迟早要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好了好了,少将军的屋子收拾完了就去练武吧,谁知道哪天北狄又要来犯了。”
“大哥说的是!
那这猛禽......”“一会儿有专门的人过来驯化它,咱们这种小兵就不必操心了。”
沉稳老兵推着另一个出营帐,声音也越来越小,“在外头可不能喊这禽鸟畜牲了,少将军给取了名字,叫卫大勇......”两人渐行渐远,军帐里就剩下乌轻瑶一个人了。
准确来说,是一只隼。
乌轻瑶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
是了,别人穿越都是变成什么侯府千金,相府嫡女,金尊玉贵,她倒好了,变成了一只鸟,还是一只凶猛的海东青。
更绝望的是,她一穿越过来就身受重伤,被迫沦为别人的宠物。
乌轻瑶头痛欲裂,仔细回想自己到底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只是记得自己在工位上加班晕了过去,迷茫之间天旋地转,似乎看到了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危险地盯着自己,她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率先做出了反应,迅速向前逃跑,但似乎前方并不是退路,她一个扑腾冲下了悬崖。
之后她想努力让自己降低俯冲速度,努力想抓住悬崖的山壁,却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手指,而是变成长长的羽毛,她一时间慌了神,应激一般扇动翅膀,但还是跌落了悬崖。
应该是这个所谓的“少将军”路过崖底,救了自己。
乌轻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如果没有这个少将军,她可能刚穿越就摔死了。
......过了几日,乌轻瑶渐渐认命了。
起先她还拒绝士兵给她的食物——生肉,作为一个人类的灵魂是无法接受生吃的,但是作为海东青的身体就没办法拒绝了,所以她为了坚守住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进行绝食,又在少将军的用膳的时候飞到桌前,最后在人鸟微弱的心灵感应之下,乌轻瑶成功吃到了熟肉。
后来漠北军营里传开来,少将军卫云旌新养了一只海东青,很是宝贝,同吃同住不说,还取名“卫大勇”。
俨然和一只鸟成了好兄弟。
首到漠北有名的驯鹰师来看乌轻瑶受伤的情况,才委婉地提醒这是一只雌海东青。
“来!
乖女儿!
爹爹带你看看咱们漠北的山河!”
卫云旌完全不在意,他霍然起身,银甲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将尚未完全恢复的乌轻瑶往肩头一抛:“带你去见见世面。”
漠北的风裹着沙粒擦过羽翼,乌轻瑶用爪子死死抓住少年肩甲,随着卫云旌第一次走出军帐。
正值初秋,刺骨的秋风掠过乌轻瑶的耳羽,裹挟着细沙拍打在她雪白的翎羽上。
卫云旌策马疾驰时,她不得不将爪子深深扣进银甲缝隙——这具猛禽躯体对颠簸的承受力,显然不如人类躯体来得从容。
“那是赤麟骑!”
卫云旌突然勒紧缰绳,战马前蹄腾空溅起黄沙。
乌轻瑶扑棱着翅膀稳住身形,顺着少年将军所指的方向望去,霎时连呼吸都停滞了。
晨光中的漠北铁骑像一柄淬火长刀劈开地平线,玄色重甲在沙尘中泛着暗红。
三千轻骑卷起的烟尘首冲云霄,马蹄声震得她胸腔都在共鸣。
最前方飘扬的军旗上,金线绣着的麒麟正对着朝阳咆哮。
“当年太祖皇帝亲封的漠北雄师。”
卫云旌抚过腰间佩剑,琥珀色眸子映着猎猎旌旗,“看见那面玄铁盾阵了吗?
二十年前朔门关血战,三百盾甲兵硬生生扛住了北狄五千铁骑的冲锋。”
“哎......我和你这个隼说这些干什么,反正你也听不懂......”乌轻瑶说不出人话,自然没有回应他。
但是乌轻瑶的瞳孔不受控地收缩,属于海东青的视野将三十里外的景象尽收眼底。
她看见新兵被老兵踹着屁股爬上瞭望塔,看见炊烟在厨房上空扭成九曲回肠,甚至能看清最前排骑兵甲胄上斑驳的刀痕。
唳——清越的鸣叫脱口而出,羽翼在风中簌簌震颤。
某种刻在血脉里的悸动突然苏醒,等乌轻瑶反应过来时,自己己经挣脱少年的肩甲冲向云霄。
风突然有了形状。
气流穿过乌轻瑶初生的羽毛,在尾翎间旋出涡流。
她本能地调整翅尖角度,发现每根羽毛都能感知到风的流动。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她终于看清了这片苍茫大地——赭红色的地貌如同泼洒的颜料,蜿蜒的河流在戈壁深处闪着银光。
远处雪峰与沙丘相接处,成群的野马踏着晨雾奔向绿洲。
而当她盘旋至最高处时,望见了地平线尽头隐约的城墙轮廓,砖石上还插着折断的箭矢。
“大勇!”
卫云旌的呼唤混在风里传来。
乌轻瑶俯冲而下,在即将撞上地面的瞬间展开双翼,雪白翎羽扫过少年飞扬的发梢,稳稳落回银甲肩头。
“好丫头!”
少年将军大笑着抛起块熟羊肉,乌轻瑶稳稳叼住,“这才是万鹰之王该有的样子!”
乌轻瑶还沉浸在自己翱翔天地间的激动之中,得意洋洋地甩了甩自己的羽翼。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卫云旌的女儿卫大勇,谁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卫云旌!
有本将军在一日,便有你一口肉吃。
这漠北,你就横着走.....哦不是,横着飞!”
卫云旌轻抚乌轻雪的羽毛,保证道。
少年人的眼眸映着霞光,炯炯有神。
“唳——”乌轻瑶又发出声音。
言下之意是:“跟着你混也就混吧,便宜爹能不能换一个名字?”
卫云旌听不懂鸟语,以为她是表示赞同,当即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的乖女儿!
果然通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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