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夏知微蹲在青石门槛前,校服裙摆扫过潮湿的苔藓。
她握着半截犀牛角刀,正在修复一只断裂的银锁。
锁面上"江夏永缔"西个篆字被铜绿侵蚀,唯有缺口处露出新雪似的银光。
"又偷你爸的工具?
"竹帘后传来清冽的男声。
刀尖微微一颤,在虎口划出细小的血珠。
夏知微抬头时,正撞见江逾白倚在斑驳的白墙上。
少年肩头落满细碎的桂花,校服领口沾着木屑,像是刚从老宅的梁架上下来。
"这是你们家祠堂的旧物。
"她将银锁藏在身后,青石板上的水渍倒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昨天祥叔说...""说这锁不吉利?
"江逾白忽然逼近,带着松香的气息笼住她,"十五年前我爷爷就是捧着它咽气的。
"雨丝突然绵密起来。
夏知微感到后背抵住冰凉的砖墙,幽闭恐惧症带来的眩晕感如潮水漫涨。
她看见江逾白睫毛上凝着水珠,在眼下投出蝴蝶振翅般的阴影。
"别动。
"少年突然伸手。
夏知微下意识闭眼,却听见"咔嗒"轻响。
睁开眼时,那把银锁正悬在自己颈间,锁链缠着江逾白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指尖有新鲜的血痕,与银锁缺口处的血迹悄然相融。
"你...""这样才公平。
"江逾白退后半步,晃了晃同样渗血的拇指,"夏叔说过,古物认主要见血光。
"祠堂深处传来木鱼声。
夏知微摸着微烫的锁面,突然发现内侧似乎刻着字。
正要细看,江逾白己经撑开油纸伞:"再不走要迟到了。
"雨幕中的长巷像浸水的古画卷。
夏知微数着青石板上的裂缝,这是她对抗眩晕的老方法。
第三十七道裂缝时,伞面忽然倾斜,江逾白的手掌虚虚护在她肩后——前方石桥上,几个镇上的混混正在踢踹一只流浪猫。
"从渡月桥绕过去。
"江逾白调转伞柄。
"会经过..."夏知微声音发颤。
渡月桥那头是废弃的明代古墓,七岁那年她在那里被困了整夜。
伞骨上的雨珠串成银帘,江逾白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数到五百步就能看见校门口的梧桐。
"他的袖口擦过她手背,递来半块桂花糖,"含着这个,别咬碎。
"甜涩在舌尖化开时,夏知微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这是江家特制的药糖,她曾在江逾白的书包夹层见过相同的油纸包。
少年腕间的沉香手串随动作轻响,盖过了墓园方向飘来的风声。
渡月桥的青石阶湿滑如蛇鳞。
夏知微盯着江逾白的球鞋后跟,药糖的清凉勉强压住喉间的血腥气。
第三十一步时,她忽然踩到松动的石块,整个人向后仰去。
江逾白转身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夏知微的手腕被攥住时,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少年左袖被桥栏的锈钉划破,暗红在白衣上洇出梅枝。
"没事吧?
"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
夏知微正要开口,忽见江逾白瞳孔骤缩。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古墓残碑后闪过半张惨白的脸。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张脸上布满青黑瘢痕,与七岁那年在墓穴惊鸿一瞥的壁画如出一辙。
江逾白突然捂住她的眼睛:"是磷火。
"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异样的潮意。
夏知微想拨开他的手,却摸到细密的冷汗。
雨幕中传来诡异的铃铛声,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哀鸣。
"快走。
"江逾白的声音在发抖。
跑过最后七道拱门时,夏知微颈间的银锁突然发烫。
她瞥见江逾白后颈有暗红纹路在游走,像某种古老的符咒。
校服破口处露出的手臂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正诡异地搏动。
"你的手...""锈钉划伤而己。
"江逾白猛地扯下袖口布条缠住伤口。
梧桐树荫出现在雨雾尽头,他却突然刹住脚步,"放学别等我。
"夏知微望着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银锁内侧的刻痕突然刺痛锁骨——借着教室的日光灯,她终于看清那些小篆写的是两人的生辰八字,最下方却缺了"长命百岁"的祝词。
暮色降临时,夏知微在古籍馆查到银锁图样。
泛黄的《江南婚俗考》记载,这种双生锁本该刻着"江夏永缔,长命百岁",唯有解除婚约时才会凿去后半句。
窗外惊雷炸响,她突然想起江逾白今早的异常——他向来厌恶祠堂,为何特意去取银锁?
暴雨拍打窗棂的声响催生出某种预感。
夏知微抓起伞冲进雨幕,却在江家古宅的角门外踩到碎瓷片。
青花瓷碗的残片上粘着褐色药渣,是她熟悉的抗抑郁药味道。
祠堂阁楼亮着昏黄的灯。
夏知微贴着雕花木门,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
江逾白沙哑的嗓音混着雨声:"试管婴儿是怎么回事?
""当年你父亲怕绝后..."祥叔的叹息被雷声劈碎。
闪电照亮窗纸上的剪影。
江逾白攥着发黄的文件,纸页间滑落半张产检报告。
夏知微看着飘到脚边的纸片,瞳孔骤然收缩——报告人姓名栏赫然写着自己母亲的名字,而胎儿影像显示的是双胞胎。
瓦当上的雨水汇成银链。
夏知微后退时撞翻青瓷花盆,阁楼瞬间陷入黑暗。
她转身狂奔,却在月洞门撞进带着松香味的怀抱。
江逾白湿透的白衬衫贴在身上,露出腰间狰狞的缝合疤痕。
"你都听见了?
"他眼底泛着血丝。
夏知微握紧银锁,锁链突然断裂。
铜绿斑驳的锁体滚落草丛,露出内层暗格——两缕胎发被红绳缠绕,系着张生辰八字被修改过的婚书。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她看见江逾白脖颈的符咒纹路正在渗血。
"别看!
"江逾白用带伤的手捂住她的眼。
血珠顺着夏知微的睫毛滑落。
暗处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前院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祥叔举着油灯跌跌撞撞跑来,灯罩上溅满血迹:"少爷!
老爷他...他在书房晕倒了!
"---**次晨·停云巷诊所**夏知微盯着纱布上的血渍出神。
昨夜江父被抬上救护车时,她清楚看见他后颈有与江逾白相同的符咒纹路。
诊室飘来断续的低语:"...铅中毒引发的脏器衰竭...和二十年前那批工匠症状相同..."诊室门突然洞开。
江逾白抱着沾血的校服外套经过,左腕缠着新鲜绷带。
夏知微刚要开口,却见他锁骨处露出一角青黑色——那是古宅梁架上"保护微微"的刻字,此刻却像诅咒般嵌在皮肤里。
窗外飘来焚烧纸钱的气味。
夏知微低头看向掌心的银锁残片,发现昨夜沾血的位置生出诡异金纹,恰与她修复文物时出现的"泪痕金缮"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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