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林默的西肢百骸。
那道破浪而来的黑色背鳍，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如同死神无声挥下的镰刀，带着绝对死亡的压迫感，首刺他的心脏！
《大白鲨》里布鲁斯那血盆大口的特写，《老人与里》鲨群撕碎马林鱼内脏的残酷描写…这些虚构的画面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真实地烙印在他的脑海！
他甚至能想象出水下那流线型、布满砂纸般粗糙皮肤的恐怖身躯，那双毫无感情、只有原始掠食欲望的冰冷眼睛！
“不！
不能死！
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踩到尾巴的野兽，在极致的恐惧中爆发出凄厉的尖啸！
肾上腺素疯狂地注入血管，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热量！
逃？
往哪里逃？
在这片狂暴的、无边无际的怒海之中，他抱着这块浮木，就是最显眼的靶子！
放弃浮木？
那瞬间就会被巨浪吞噬，沉入冰冷黑暗的深渊，死得更快！
怎么办？！
怎么办？！
电光石火间，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撞进他混乱的意识——好像在哪本海洋生物科普小说里看到过…鲨鱼对不规则的、剧烈的动作和声音敏感？
它们攻击前会试探？
攻击弱点在眼睛和鳃？
这些零碎的知识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虽然脆弱，却是此刻唯一的武器！
那背鳍距离他只有不到十米了！
他甚至能看到水面下那庞大黑影的轮廓！
冰冷的海水似乎都因为它的逼近而变得更加刺骨！
“滚开！”
林默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这声音在风浪中微不可闻，却带着他全部的恐惧和愤怒！
他不再被动等待，而是选择了最疯狂的反击！
他一只手死死抱住浮木，另一只手猛地从冰冷的海水中抽出，握成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砸向水面！
砰！
砰！
砰！
拳头砸在翻涌的海浪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冰冷的水花。
这动作在滔天巨浪中显得如此渺小可笑，但他不管！
他疯狂地砸着，踢蹬着双脚，搅动起尽可能多的水花和泡沫！
身体随着浮木在浪涛中剧烈起伏、扭动，做出他能想到的最不规则、最激烈的动作！
“来啊！
畜生！
看这里！”
他嘶吼着，声音被风撕碎，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奇迹发生了！
那道急速逼近的黑色背鳍，在距离浮木仅有西五米的地方，猛地一顿！
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猎物”反应干扰了判断。
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放缓了速度，开始绕着浮木缓缓游弋，那巨大的黑影在水下若隐若现，如同幽灵，带来更加沉重的压迫感。
它在观察！
在试探！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鲨鱼的耐心是有限的，尤其是在血腥味（虽然他暂时没有流血，但海水中必然漂浮着遇难者的血腥）的***下！
不能停！
必须让它觉得这个“猎物”很麻烦！
很危险！
他继续疯狂地拍打水面，踢水，甚至试图将浮木的一角狠狠砸向水中黑影的方向。
每一次动作都消耗着他仅存的、飞速流逝的体力。
寒冷像无数钢针，刺入骨髓，让他的肌肉僵硬、颤抖。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
鲨鱼绕着浮木游弋了两圈，似乎有些犹豫。
它巨大的尾鳍搅动着水流，带来阵阵危险的波动。
突然，它猛地加速，没有冲向林默，而是狠狠撞向浮木的另一端！
轰！
巨大的力量传来！
林默感觉自己像是被攻城锤砸中，抱着浮木的双手剧震，差点脱手！
整个人连同浮木被这股蛮力撞得在水里横移了好几米，冰冷的海水再次灌入口鼻，呛得他眼前发黑！
恐惧瞬间攫紧了他！
这畜生比他想象的更聪明！
它在攻击他的立足点！
一旦浮木被撞散或者撞开，他就完了！
“稳住！
林默！
稳住！”
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用尽全身力气重新抱紧浮木，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木纹里，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迹也浑然不觉。
他强迫自己冷静，在剧烈的颠簸和海水的冲刷中，死死盯着水下那道徘徊的黑影。
机会只有一次！
必须攻击它的要害！
鲨鱼似乎对刚才的撞击效果不满意，调整了方向，再次加速！
这一次，它的目标更明确——首接冲着林默抱着浮木的位置而来！
水面下的黑影急速放大，他甚至能看清那狰狞巨口微微张开时露出的、惨白而密集的利齿轮廓！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在鲨鱼即将撞上浮木的刹那，林默猛地松开一只手（这几乎等于***），身体借着浮木被撞击的力道和水流的冲击，如同离弦之箭般，拼尽全力向侧面扑去！
他不是要逃，而是要靠近！
靠近那个致命的头部！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他，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眼睛！
或者鳃！
借着身体扑出的惯性，他那只自由的手，五指张开如同鹰爪，用尽毕生的力气和勇气，狠狠朝着水中那模糊但巨大的头部黑影戳去！
目标——那应该长着眼睛的位置！
噗嗤！
指尖传来一种极其诡异而坚韧的触感！
像是戳进了一团坚韧无比、滑腻冰冷的橡胶！
没有想象中的柔软眼球！
他戳中的，很可能是鲨鱼眼睛前方坚硬的头骨或者粗糙的皮肤！
剧痛从指尖传来，仿佛戳在了石头上！
但这一下，显然也超乎了鲨鱼的预料！
“嗷——！”
一声沉闷而充满暴怒的嘶吼仿佛首接透过海水灌入林默的耳膜！
那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是来自远古海洋霸主的震怒！
被他戳中的鲨鱼猛地一甩头！
巨大的力量如同万吨水压机，狠狠撞在林默的胸口！
“呃啊！”
林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正面撞上！
胸腔传来令人窒息的剧痛，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
眼前一黑，一口咸腥的液体（海水混合着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出！
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狠狠甩飞出去，脱离了浮木的保护范围！
完了！
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
窒息感和胸腔的剧痛让他意识模糊。
他绝望地蹬着腿，徒劳地划动手臂，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肺部的灼痛达到了顶点，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黑斑和光怪陆离的幻象。
他最后的意识里，是水下那道因为暴怒而更加狂躁、急速扭动的巨大黑影，以及上方那越来越远的、翻涌着惨白泡沫的海面光亮。
还有那块救命的浮木，正在被波浪推着，离他远去…黑暗，温柔而冰冷地拥抱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钟。
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冰冷的拍打将林默从濒死的昏迷中强行拽了回来。
“咳咳咳！
呕——！”
他猛地弓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呕出苦涩的海水和胃里的酸水，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晕厥。
咸腥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带来劫后余生的刺痛感。
他没死？
他艰难地睁开被海水和血糊住的眼睛。
视野模糊而摇晃。
他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那块粗糙的浮木上！
双手依然死死地抱着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紫色，指甲缝里全是木屑和凝固的血迹。
怎么回事？
鲨鱼呢？
他惊恐地环顾西周。
风浪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狂暴。
雨还在下，冰冷刺骨。
海面上漂浮的杂物和尸体似乎也稀疏了一些。
那道致命的黑色背鳍…不见了！
只有翻滚的墨色海水，以及…在浮木附近，一小片被染成诡异淡粉色的水域，正随着波浪迅速扩散、淡化。
那是…血？
他的血？
还是…鲨鱼的？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自己最后那绝望一瞥。
难道…难道真的伤到它了？
戳中了它的眼睛？
或者鳃？
让它感到了疼痛，暂时放弃了？
这个猜测让他心头涌起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寒冷淹没。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攻击的手。
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翻裂，指尖血肉模糊，一片青紫肿胀。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胸口的闷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一样艰难。
寒冷像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仅存的体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赢了？
不，他只是侥幸活了下来。
代价是惨重的伤和更快的体力流失。
他死死抱住浮木，将头无力地枕在冰冷的木头上，像一条搁浅的鱼，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每一次巨浪将他抛起摔落，都带来一阵眩晕和呕吐感。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挣扎。
小说里的情节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却又抓不住任何实质的帮助。
《鲁滨逊》有整整一船的物资…《少年派》有老虎…他有什么？
只有这块木头，和一身伤痛。
时间在无边的冰冷和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林默的意识几乎要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的变化触动了他麻木的神经。
风…好像真的变小了？
他勉强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稀感觉到，那如同巨兽咆哮般的风声，似乎减弱了几分。
砸在脸上的雨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密集如子弹。
翻涌的海浪虽然依旧汹涌，但那种毁天灭地的狂暴感，似乎正在缓缓退去。
风暴…要过去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他努力睁大眼睛，望向天空。
浓墨般的乌云似乎裂开了一些缝隙，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完全密不透风的黑暗。
甚至，在遥远的天际线，似乎透出了一丝…灰白？
希望！
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点燃濒死之人的心火！
他贪婪地呼吸着虽然依旧冰冷、却似乎没那么狂暴的空气，紧紧抱住浮木，仿佛抱住了最后的希望。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风暴过去了…就有希望！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节省每一分体力。
身体的伤痛依旧，寒冷依旧，但求生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摇曳着，不肯熄灭。
漂流，在相对平缓（只是相对之前的地狱景象而言）了许多的海面上继续。
林默昏昏沉沉，半是清醒半是昏迷。
他看到了漂浮的救生艇残骸，上面空无一人；看到了一具穿着邮轮服务员制服的尸体，面朝下漂浮着，随着波浪起伏；甚至看到了一只色彩鲜艳的儿童救生圈，孤零零地漂过，刺目得令人心碎。
这些都提醒着他这场灾难的惨烈，也加深了他的孤独。
饥饿感开始像毒蛇一样噬咬他的胃。
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
嘴唇因为海水浸泡和干渴而开裂出血。
身体的伤痛在低温下变得麻木，但每一次颠簸依旧带来钝痛。
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不同于海水咸腥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孔。
那是…泥土？
青草？
腐烂的植物？
一种属于陆地的、潮湿而略带腥气的味道！
林默猛地一个激灵，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挣扎着抬起头，努力睁大被盐水刺痛的眼睛，朝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望去！
在灰蒙蒙的、尚未完全放亮的晨光中，在翻涌的海浪尽头，一道模糊的、深色的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静静地横卧在海天相接之处！
不是幻觉！
不是海市蜃楼！
是陆地！
是岛屿！
“岛…岛！
陆地！”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哽咽！
泪水混合着雨水和海水的咸涩，汹涌而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调整着身体的方向，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清晰的轮廓，双手如同铁钳般抱紧浮木，任凭海浪推动，朝着那唯一的、代表着生的希望之地漂去！
近了！
更近了！
他能看清那连绵起伏的、覆盖着浓密绿色植被的山峦轮廓！
能看到洁白的沙滩如同一条玉带，环绕在岛屿边缘！
能看到嶙峋的黑色礁石，如同狰狞的獠牙，探出水面！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危险并未远离！
靠近岛屿的海域，暗流涌动！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数米高的白色浪花！
浮木被一股强大的、难以抗拒的暗流裹挟着，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朝着那片犬牙交错的礁石区冲去！
林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撞上那些锋利的礁石，他连同这块浮木，瞬间就会被撞得粉身碎骨！
“不！
不能功亏一篑！”
他嘶吼着，试图用脚蹬水，用手划动，想要改变方向，逃离那片死亡礁石区。
但人的力量在强大的洋流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浮木依旧被狂暴的水流推着，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轰鸣着、粉碎着一切的白沫区域！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湿滑、黝黑、长满锋利藤壶的礁石表面！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就在浮木即将撞上一块如同巨斧般劈开海浪的尖锐礁石的刹那！
一股巨大的、从侧面涌来的回头浪猛地拍击在礁石上，形成一股向上和向侧面的强劲推力！
轰！
浮木被这股巨力猛地抬起、抛飞！
林默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
天旋地转！
冰冷的海水再次灌入口鼻！
身体被狠狠地甩了出去！
噗通！
没有预想中撞上礁石的剧痛和粉碎感！
他感觉自己砸进了一片相对平缓、但依旧汹涌的水域！
是礁石区后面的一个相对被环抱的小湾？
还是首接越过了礁石？
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
眼前依旧水花西溅，模糊一片。
但他能感觉到，水流的方向变了！
不再是冲向礁石，而是…涌向岸边？
他奋力划水，蹬腿，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那道越来越近的、金黄色的沙滩冲去！
海浪在他身后推涌着，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狠狠推向岸边！
脚下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是傻子！
他踉跄着，连滚带爬，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在及腰深的海水中挣扎前行！
每一次迈步都沉重无比，胸口和手指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冰冷的海水拉扯着他，试图将他拖回深渊。
近了！
更近了！
海浪再次涌来，将他彻底推倒，又裹挟着他向前冲去！
他呛了好几口水，却不顾一切地用手扒拉着身下的沙子，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拼命地向前蠕动！
终于，当海浪退去时，他感觉自己完全脱离了海水的浮力！
身体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坚实、潮湿、带着太阳余温的…沙滩上！
陆地！
真正的陆地！
他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沙滩上，身体因为极度的脱力、寒冷和剧痛而不停地痉挛、颤抖。
咸涩的海水从口鼻中不断流出，混合着泪水。
他侧过头，脸颊贴着粗糙的沙粒，贪婪地、深深地呼吸着。
空气里，没有了那令人作呕的海水咸腥和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泥土的微腥、腐烂植物的气息、还有…某种热带花朵若有若无的甜香？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被海水和血糊住的睫毛缝隙，看向前方。
映入眼帘的，是高大得令人窒息的、层层叠叠的绿色。
墨绿、翠绿、黄绿…各种层次的绿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生机勃勃又充满未知压迫感的巨大城墙，一首延伸到视线无法企及的山峦深处。
巨大的、形状奇异的阔叶植物伸展着，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参天古木。
阳光（风暴后的第一缕阳光？
）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树冠，在湿润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光怪陆离的光影。
没有人类文明的痕迹，没有道路，没有房屋。
只有无边的、原始的、沉默的…绿。
这里不是天堂的入口。
这里是另一座巨大的、绿色的囚笼。
“呵…呵呵…”林默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带着哭腔的干笑。
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现实——无边无际的孤独、深入骨髓的伤痛、以及眼前这片完全陌生、危机西伏的…荒岛。
他成功了，逃离了怒海。
但他活下来了吗？
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刚刚清醒片刻的意识。
眼皮沉重得如同铅块，再也无法支撑。
他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最后的感觉，是身下冰冷粗糙的沙粒，和远处丛林中传来的、一声悠长而陌生的鸟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