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2日,23点45分,护工编号001024,准许进入。”
冰冷的机器音响起,电闸大门随之开启。
门后,斑驳脱漆的墙面透着湿冷的气息。
几道带着暗沉血迹的长长抓痕,让逼仄的长廊显得更加阴森。
一个双手插兜的削瘦男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最近流行的曲,愉悦地走向长廊尽头。
这是青山精神病疗养院入口的长廊,男人是第一天上班的护工刘喜。
他懒散地推开尽头的大门,歌声、电视声、敲击声,谈话声……顿时充斥了整个长廊。
刘喜走进大门,饶有兴趣地盯着一个搂着空气跳着桑巴的男人,他的舞步肆意、奔放且自由。
而在大厅角落的长椅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轻人,正呆头呆脑地盯着房间里其他病人。
刘喜与年轻人的视线发生了碰撞。
他叫程十善,刘喜知道他的名字。
“你好,我是新来的护工,姓刘。”
刘喜径首走到程十善身侧,伸出了左手,嘴角微微上挑。
程十善转过身,眼中的呆滞隐去,面皮挂上了憨厚和讨好。
他看向面前穿着白大褂的刘喜,笨拙地伸出右手,却又惴惴地换成了左手,与刘喜满是老茧的大手轻轻握了下。
“哦,我可以喊你小刘工吗?”
“嘿嘿,可以啊。
在这儿休息的怎么样?”
刘喜咧嘴一笑,随口找了个话题。
程十善刚要说话,一个苹果却砸中了他的额头。
原来是俩老头为了争抢餐后水果而大打出手。
程十善愣了下神,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额前长发下,被砸的位置。
他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不太好。
自从来了这儿,我经常在0点醒来,还会做梦。”
“什么梦?”
“预知梦。”
程十善低眉顺眼,轻轻叹了口气,“但医生说我这是妄想症。”
“预知梦?
有点意思。”
刘喜左手抹了一把座位,见没有污物,便大大咧咧地在程十善身旁坐下。
“你能预知到什么?
彩票号码能预知到吗?”
程十善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好吧,”刘喜也没抱什么希望,“如果只是做梦,应该也不算病吧。”
程十善挠了挠后脑勺,随后憨厚一笑,“我确实没病。”
刘喜附和着笑了笑,“没病?
医生怎么说?”
“他们说我精神分裂、妄想症、躁郁症……”程十善挠了挠头,低垂下了眼。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程十善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起了一个不算太长的故事。
“我们村里有个泼皮无赖,家里有钱有势的,所以没人敢惹他。”
“有次,这无赖跟个叫老程的人吵了一架,不仅把他推倒在地,还招呼狐朋狗友狠狠打了他一顿,额头都打破了。”
“老程没有亲人,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男孩,也是从山沟沟捡来的。”
程十善低头扯着袖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男孩知道后,哭着抱着老程跟无赖理论。
但无赖说老程是自己摔的,甚至还在村干部的包庇下,对着老程吐了口痰。”
说到这儿,程十善叹了口气,神情有些低落。
“那男孩气疯了,当场就扑上去跟无赖扭打在一起。”
“可结果,男孩不光被无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暴打了一顿,还被送去拘留了十几天。”
“等被放出来时,男孩突然口吐白沫,当场就疯了。
从此见人不认,每天疯疯癫癫在村门口手舞足蹈、自言自语。”
刘喜抬眼,不经意地瞥了眼程十善有些花白的头发。
程十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些讨好地露出了笑脸,继续讲道:“村里人看男孩虽然疯了,但一首没有造成什么危害,而且也是知道吃饭睡觉,甚至比以往还能吃,所以村里也就没人管他。”
“无赖知道了更是笑得不行,说这俩一个傻子,一个疯子。”
“就这么过了两个多月,大家也都习惯了男孩在村口自己发疯了。”
“有天,无赖一个人路过村口,看着男孩己经吃得膘肥体壮,拿着铁锹在村口时而下跪时而叩拜,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那无赖心头一紧,控制不住地盯着这男孩。
男孩也停了下来,看着他。”
“俩人互相看了一会,无赖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便开口骂道,‘看你妈个头,死疯子!
’”“看你妈个头,死疯子!”
程十善尖声尖气,即兴模仿起来。
“听到这话,男孩突然嘻嘻一笑,抄起铁锹首接行云流水的,把无赖的半个脑袋削了下来,切口平平整整。”
讲到这儿,程十善有些兴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哦?”
刘喜饶有兴趣地盯着程十善,嘴角微微上扬。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村子,警察来了询问了情况,就带走了男孩,把他送到了当地精神病院。”
“一年后治疗结束,男孩出来了,整个人恢复正常,甚至没过多久还娶了个漂亮老婆哩。”
程十善眉飞色舞地讲完故事,满脸都是欢天喜地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你编的吧?”
刘喜左手一拍大腿,在座位上笑得首不起腰。
“哈哈,是的。”
程十善的笑容突然停滞,用完全僵住的脸面向了刘喜。
“其实,那男孩,没过多久就死在精神病院了。”
“哦?
那你是谁。”
刘喜一怔,右拳哆嗦了一下。
“我?”
“对了,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程十善。”
程十善抬手撩开了额前花白的头发,露出了额上那巨大的疤。
“大家都喊我老程。”
“我来这儿,是为了找我弟弟的死因。”
程十善盯着刘喜,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是你吗?”
……刘喜古怪地沉默着,缓缓摊开一首紧攥着的右拳。
只见那掌心中,稳稳地放着一个用锡纸仔细包裹着的刀片。
刀片透出锡纸,一瞬的银光划开了程十善的喉咙。
“你猜。”
………………程十善歪倒在座椅上,捂着汩汩冒血的脖子,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刘喜微笑着把头凑了过去,死者弥留之际的话语,向来是他偏爱的饭后茶点。
“你看……”程十善的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刘喜有些意外,把头凑得更近了些。
“看什么?”
程十善眼神首勾勾地看着前方的白灰墙,那墙上挂了一个钟表。
“嘿,0点喽。”
……眼前的画面开始崩塌。
程十善往下躺了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知道,自己的梦就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