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沫沾湿了苏清砚的鞋尖。
她立在山道转弯处,墨色裙裾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青铜鱼形挂饰——这是苏家守墓人的信物,自她满十三岁接过母亲手中的《星枢要术》起,便再未离身。
"阿满,灯。
"她声音清冷,像是浸了山涧的冰泉。
身后提着防风灯的小侍女立刻上前半步,昏黄光晕里,两行泥脚印正从荆棘丛中延伸出来,新鲜得能看见水洼里未散的涟漪。
"有人。
"苏清砚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鱼饰,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星烬镇的规矩她比谁都清楚:月近十五时,山外的人绝不敢往古宅方向走——一来怕沾了苏家的"不祥",二来这山道每逢雨夜便会起雾,没个十年脚力根本摸不清路径。
话音未落,荆棘丛里传来响动。
一个青衫身影踉跄着撞出来,发梢滴水,腰间挂着个桐木药箱,箱角沾着暗红泥渍。
他抬眼时,雨水顺着眉骨滑进眼眶,却仍弯起嘴角:"姑娘救我,在下裴承煜,游医,从南境来,不想遇了暴雨迷了路......"苏清砚后退半步,目光扫过那药箱。
锁扣是新的,箱盖缝隙里漏出半页纸角,上面画着歪扭的符号,像虫蛀的纹路,又像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文字。
最可疑的是——游医的药箱该有草药香,可这人身上只有雨水的腥气,混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阿满。
"她低唤一声,小侍女立刻会意,拎着灯绕到裴承煜身后,装作帮忙整理药箱,指尖快速掠过箱底——空的,连个药包都没有。
裴承煜似是察觉了她们的审视,苦笑着摊开手:"实不相瞒,在下今早过镇口时,药箱被野狗撞翻,药材全撒在泥里,只捡回这本笔记......"他指了指箱内的纸页,"原想着到古宅借宿一晚,明日再寻药材......""古宅不待客。
"苏清砚转身便走,雨幕里传来她清冷的声音,"跟上来,我带你去村东的土地庙。
"裴承煜却站着没动,目光越过她的肩,凝向山坳里若隐若现的飞檐。
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从山脚蜿蜒而上,最顶端那座三进院落的古宅,正被雨雾裹着,像沉在深水底的巨兽。
他喉结动了动,眉心突然抽痛,有碎片般的画面闪过: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泛着幽蓝光芒的地宫石壁,还有个穿月白裙的女人,背对着他喊"清砚,快逃"——"裴先生?
"阿满的声音惊醒了他。
他慌忙低头,却见苏清砚己走出十步远,墨色裙角扫过带雨的野蔷薇。
土地庙的破瓦漏着雨,苏清砚站在门槛外,看阿满将裴承煜的药箱翻了个底朝天。
小侍女举起那本笔记,借着月光,能看清封皮上用朱砂写的"时空锚点·星烬镇",字迹歪扭,像是匆忙间写就。
"姑娘,这......"阿满的声音发颤。
苏清砚没接话,她望着裴承煜——此刻他正蹲在灶前生火,火光映得他眼尾泛红,倒真像个狼狈的游医。
可方才他望古宅的眼神太奇怪了,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恐惧到了极点。
"阿满,守着他。
"苏清砚将鱼形挂饰攥进掌心,"我回宅查《星枢要术》,若他有异动......"她没说完,小侍女己握紧了袖中藏的短刀。
等苏清砚再回到土地庙时,雨己经停了。
月光穿过云层,在青石板上洒下银霜。
阿满靠在门框上打盹,而裴承煜......不见了。
"人呢?!
"苏清砚掐住阿满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小侍女惊醒,指着庙后:"他说要去解手,我......我就眨了下眼......"两人顺着泥脚印追到古宅门前时,正看见裴承煜站在禁地石门前。
那门嵌在影壁后,用整块黑铁铸就,门上九枚青铜符钮对应北斗九曜,自苏家养母那辈起,便再没人能打开过。
"你......"苏清砚的声音发颤。
裴承煜背对着她,指尖正按在第三枚符钮上——那是"天枢"的位置。
他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又按下第六枚"开阳",最后是第七枚"摇光"。
"咔"的一声轻响。
苏清砚的血瞬间凉透。
这九曜锁的解法,是她在母亲临终前,被按着手背一个一个教的。
苏家血脉以外的人,莫说按对三个,连符钮的位置都摸不清!
"谁教你的?!
"她冲上去要拽裴承煜的手腕,可就在这时,地宫深处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涌。
古宅的灯火"噼啪"熄灭,影壁上的机关阵图突然泛起幽蓝光芒,像活过来的蛇,沿着青砖墙游走。
裴承煜被她拽得踉跄,两人跌进前厅。
门"轰"地关上,黑暗里传来苏清砚急促的喘息:"别动,我......我用《星枢要术》找路......""别走东边。
"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劈在头顶。
苏清砚的手停在半空中,《星枢要术》的绢帛从指缝滑落。
这是母亲被村民围在柴堆前时,最后对她说的话。
当时她跪在地宫入口,母亲浑身是火,却拼尽最后力气喊:"清砚,别走东边,那里是死路!
"她猛然回头,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正照在裴承煜脸上。
他眼神迷茫,像是刚从一场大梦中醒转,见她看过来,喉结动了动:"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个。
"风卷着落花扑进窗来,苏清砚望着他眼底的困惑,忽然想起方才在土地庙,裴承煜的笔记封皮上那行字——"时空锚点·星烬镇"。
而此刻,地宫深处的震动更剧烈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星陨核的能量,从未来的裂缝里,缓缓爬进这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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