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群山环抱之中,藏着一个叫“清风坳”的小村子。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依山而建,青瓦木楼,鸡犬相闻。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穿村而过,溪边有棵巨大的老榕树,虬枝盘结,是村里人纳凉、议事的天然场所。
晏惟尘关于童年最清晰、最温暖的记忆,都留在了这里。
留在了爷爷晏守真那间位于村子最东头、略显偏僻却异常整洁的小院里。
在清风坳所有村民眼中,晏守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书先生。
他写得一手极漂亮的毛笔字,懂天文地理,通晓古今文章。
村里唯一那间简陋的学堂,就设在他家堂屋。
每天清晨,琅琅的读书声便从这里飘出,混杂着山间的鸟鸣和溪水的潺潺。
“晏先生早!”每当曼守真穿着那身洗得发白、却永远干净挺括的靛蓝长衫,腋下夹着几卷发黄的书本,沿着青石板小路走向学堂时,无论是扛着锄头下地的汉子,还是河边浣衣的妇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向他问好。
孩子们更是又敬又怕,远远看见他,便下意识地挺首腰板,收敛嬉笑。
晏先生总是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意,眼神清明,步伐沉稳。
他是清风坳的“文曲星”,是孩子们脱离蒙昧的希望,是村民们心中“有大学问”的象征。
没人会把他和那些走街串巷、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风水佬“联系在一起。
只有晏惟尘知道,爷爷的另一面。
学堂散学后,当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那间弥漫着墨香和旧书气息的堂屋,就会悄然关上大门。
这时,晏守真便会褪去“先生”的儒雅外衣,成为晏惟尘神秘而严格的惊门大师。
“尘娃儿,过来。”
爷爷的声音会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学艺,是从最基础开始的,枯燥却充满奇妙的探索。
“爷爷,今天教我看云吗?您昨天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我记住了!“小惟尘仰着兴奋的小脸,手里还捏着半块烤红薯。
晏守真坐在院中的竹椅上,手里摩挲着一块温润的鹅卵石(他总说石头有“地气”),闻言摇摇头,指着刚走进院门、来送新摘野菜的邻居王婶:“看云?那是庄稼把式都懂的。
你看王婶,面色如何?"小惟尘眨巴着眼,仔细看:“王婶..脸红红的,好像..有点急?““嗯,”晏守真微微颔首,“面色红赤,鼻翼微张,气息略促。
此乃’心火浮越之象,多半是家中琐事烦心,或是与人起了急争。
你待会儿莫要顽皮,惹她不快。”
果然,王婶放下菜篮,勉强笑着和爷爷寒暄两句,言语间就透出和自家男人拌嘴的委屈。
小惟尘看得目瞪口呆,原来看人脸色,比看云彩还准!……夏夜,爷孙俩在院中纳凉。
虫鸣阵阵,山风习习。
“尘娃儿,听这风声,从哪个方向来?”爷爷摇着蒲扇问。
小惟尘竖起耳朵:“嗯..东南边!吹得树叶哗哗响!“响是响,”晏守真闭着眼,仿佛在品味风声,“你再细听,这风声里,是不是还夹着点别的?从西边矮墙那边传过来的?”小惟尘屏息凝神,果然听到西边隐约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村里的阿牛哥和他爹。
“听到什么了?"“阿牛哥好像...在跟他爹要钱?说想去镇上看.看啥’录像’?”晏守真睁开眼,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就对了。
风声告诉你方向,但真正有用的风’,是人口中传出来的‘声’。
听其言,辨其意,察其情。
阿牛爹最后那句兔崽子,就知道花钱!‘音调拔高,尾音短促,这是真恼了。
明天阿牛准挨揍,你莫要去招惹他。”
第二天,阿牛果然顶着一脑门的委屈,被他爹拎着耳朵从家门口路过。
小惟尘对爷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爷爷的书房里,有个不起眼的木匣子,里面装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
晏守真常让小惟尘蒙上眼睛,用手去摸,感受石头的纹理、凉热、轻重,甚至.“气感”(爷爷说那是石头蕴藏的微弱磁场或能量)。
“这块..凉飕飕的,滑溜溜的,像溪底的鹅卵石?”“嗯,水气足,性偏寒。”
“这块!扎手!好多棱角!”“火气燥,金气盛,主刚烈。
有一次,村里最强壮的猎户李铁柱来请爷爷写家信。
李铁柱嗓门洪亮,蒲扇般的大手拍得桌子砰砰响。
写完后,晏守真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李铁柱结实的肩膀:“铁柱啊,身子骨是铁打的,但也别太逞强。
最近进山,莫要走西山那条老豹子道,你左边膀子那点“旧伤筋’,这几日天气返潮,怕是有点酸胀了吧?”李铁柱当时就愣住了,下意识揉了揉左肩:“晏先生,您..您真是神了!这两天是有点不得劲儿,我还以为是累着了!您咋看出来的?”晏守真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笑:“写多了字,也略懂些筋骨皮毛。
听劝就好。”
小惟尘在一旁看得真切,爷爷拍肩那一下,手指看似随意,实则在他肩胛骨附近的几个位置极快地按捏了几下!这哪里是“懂皮毛”,分明是深谙人体筋骨经络!后来他才知道,这是惊门“相骨”的入门功夫,结合望诊(看李铁柱活动时左肩有细微滞涩)和问诊(天气变化),便能断个***不离十。
这些点点滴滴,构成了晏惟尘独特的童年。
白天,他是学堂里跟着爷爷念”人之初,性本善”的懵懂学童;傍晚和闲暇,他则是跟随一位洞察人心、深谙世情的隐士,学习着如何用眼睛、耳朵、甚至指尖,去解读这个看似平凡、实则暗藏玄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