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媳妇，饭菜还没整好？”
棉门帘子一掀，朱婆子拉着驴粪蛋子似的老脸杵在门口，“你手脚咋就那么慢呢？
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
她说着，上来掀开锅盖，“唉，说你多少次了，做菜多放点油。
该节省的时候不节省，不该节省的时候像个鬼似的节省。”
“你爸你小叔子们干活不下力气？
吃这玩意儿能顶事？
天天土豆炖酸菜，苞米叶子上坟——这不糊弄鬼吗？”
她再一看着赵京生那有些呆愣愣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你两句，连个反应都没。
真是不知造了什么孽，老二就娶了你这么个干啥啥不行的，果然是便宜没好货……”赵京生面上还是有些呆愣愣，但她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一看到这生龙活虎的朱婆子，就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
悄悄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肉，一阵钻心的疼，她才确定，她真的重生了。
重新见到了此时还身强力壮，嘴皮子上下翻动的老婆子！
这是哪一年？
记忆中，这个正喋喋不休的婆母极度偏心，对她从来没个笑模样。
因为和丈夫韩建军自由恋爱，自己又体贴韩家穷，并没有要一分钱彩礼。
哪曾想，换来的不是婆婆的尊重，反而是轻贱！
在这老婆子眼里，她赵京生就是倒贴！
上赶子不是买卖！
不值钱！
没人要！
“这丫头蛋子都多大了，你还背着？
咋的，当背篓使唤啊？
怪不得干活儿这么慢……”“丫头蛋子？
背着？”
赵京生脑子嗡的一响，微微挺首腰板，果然背上有东西。
女儿！
女儿！
赵京生连忙解开绑条，反手将背上的女儿抱进怀里，小丫头睡得香甜，嘴角边还滴的口水，都流到她后脖梗子了。
她抱紧女儿，忍不住眼泪猛地淌了下来。
自己真的重生了！
不然的话，这个三岁时掉落村里池塘的小女儿，怎么活生生出现在她怀里？
这么说，如今是1987年？
苦命的女儿哦！
“哭哭哭！
就知道哭，你三岁啊！
说你两句就掉马尿，光屁股拉碾子，转着圈的丢人现眼！”
朱婆子见她满脸的泪，脸更加黑了。
然而，赵京生此时哪里听得进她的话，满脑子都是女儿还活着的巨大惊喜，看都没看朱婆子一眼。
“让你呆！
让你傻！
让你不说话！”
朱婆子被无视，恼恨得上前拍了她后脑勺两下。
赵京生被打得身子晃了两晃，脑子更发蒙了。
朱婆子也觉自己手重，只得骂骂咧咧的打着手电筒出了房门。
三岁的女儿小竹子，这会儿被折腾醒了，揉着眼睛嘟囔："妈，冷..."“冷啊？
坐小板凳上烤火。”
赵京生放下她，又宠溺的刮了下闺女的小鼻子，“等会儿妈给你煨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吃。”
小竹子听到有鸡蛋吃，连忙乖巧的点头。
外头传来朱婆子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挨千刀的现世老母鸡，下个蛋跟要它命似的！
我就不信会越下越少了。”
赵京生将闺女往小板凳上一放，叮嘱她别动，然后才面无表情的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带冰碴儿的井水推门出去了。
“妈，摸着蛋了没？”
赵京生上前蹲下，悄悄将半瓢水泼在婆婆脚后。
朱婆子半个身子探进了鸡窝，撅着的屁股忽然一动：“唔，又摸着两个。”
然而，就在她打算出来时，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猛的撞进鸡窝，惊得鸡群炸了窝。
赵京生一边抿嘴忍着笑，一边连忙拽住婆婆的脚往外拖：“唉呀，妈，你没事吧？”
两人进屋时，小竹子看着满头鸡毛的朱婆子拍手首乐：“奶奶变老母鸡啦！”
朱婆子本就生气，被小竹子捡个乐呵，顿时就恼了：“这小狼崽子哪有人性？
看她奶奶摔了，倒捡个笑儿！”
赵京生听得脸一黑，正准备说话，东屋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大嫂唐招娣顶着鸡窝头掀门帘子走出来。
她嘴里叼着根头绳，半眯着眼，满脸不耐烦：“妈，大早上的就搁这儿急赤白脸的，还让不让人眯瞪会儿了？
这嗷唠一嗓子，差点把我送走！”
唐招娣一边说一边看到饭菜己经做好，等不及洗脸刷牙，迅速扎好头发，自顾自拿个大海碗，装了饭菜就往嘴里扒拉。
朱婆子本就摔得腿疼，听到大儿媳抱怨更糟心了：“睡睡睡！
太阳晒屁股儿了还睡！
懒成这样，蛆见了你都得喊祖宗！
城里来的就是娇气！”
唐招娣一听这话眼睛都睁开了，脸上微红就炸了毛：“我娇气？
我娇气能嫁到你们这穷窝？
连上个茅房都能冻掉半拉屁股！”
朱婆子听她说自家穷，顿时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怎么就穷了？
哪顿没让你们这群崽子炫够？
瞅你搂饭那架势，跟三年没吃过饭似的！”
“老二媳妇手脚是慢，人家起的够早。
哪像你，天天等饭好了才起。
被窝是你家祖坟啊？
天天搁那躺尸！”
唐招娣着急吃饭，只斜着眼瞪婆婆，一时间就没回嘴。
朱婆子以为她怂了，更是唠叨起来，“说你娇气说错了？
平日让你扫个地，你抡笤帚跟跳大神似的。
让你干点活，你就要上茅房。”
“懒驴上磨屎尿多，说的不就是你？
还嫌咱家穷，早干什么去了！”
唐招娣在婆婆骂人的一两分钟，早扒完了一大碗饭。
肚里有了食儿，她的胆子也壮了：“哼！
你家穷得——耗子进来都得含着泪留两粒苞米再走。”
朱婆子看不惯她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忍不住抄起灶台边的水瓢就扔过去：“让你嘴里嚼蛆！”
水瓢撞在铁皮锅盖上，顿时发出连串的震天大响。
西屋门“哐当”推开，两个小叔子，韩老三、韩老西趿拉着棉鞋冲出来。
韩老三抬眼打量下灶屋，大嫂手里拿着海碗，嘴边还有贴饼子的渣儿，显然是刚吃了饭，正眉毛倒竖的冲他娘运气。
二嫂抱着小侄女竹子躲到柴火垛旁边，母女都有些受了惊吓的慌张模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