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春天,赵家村的柳枝己经冒出了新芽,赵小辉迎来了人生中第二个生日。
说是生日,不过是母亲王秀英用玉米面蒸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小窝窝头,父亲赵建国咬了口旱烟,笑着说:“咱儿子都两岁了,再过两年就能帮家里打酱油喽。”
谁能想到,我这个在父母眼中还只会流着哈喇子玩拨浪鼓的奶娃娃,早就把家里的粮票账本摸了个门儿清。
这两年我过得可是不容易,白天得装成普通婴儿,看见奶瓶就扑,听见拨浪鼓就笑,晚上等父母睡了,才敢偷偷趴在炕沿上数那些粮票——父亲把它们藏在搪瓷缸底下,用旧报纸包了三层,总共32斤全国粮票,15尺布票,还有两张皱巴巴的工分券。
“得想办法让爹妈把钱花在刀刃上。”
小辉趴在炕上啃窝头,眼睛盯着父亲挂在墙上的工作服。
袖口磨得发亮,补丁摞着补丁,母亲的的确良衬衫也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
前世他们就是太省吃俭用,把钱都砸在盖房子上,最后房子没盖成,积蓄全打了水漂。
机会终于来了。
一天傍晚,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火星子在暮色中一明一灭。
小辉听见他跟母亲叹气:“单位这次分房又没咱的份,老丈人你爸那边还催着找我们借钱盖房,说再拖下去,老二就要娶不上媳妇了。”
母亲正在院子里搓洗尿布,手在冷水中冻得通红:“要不咱先借点?
等你下月涨了工资——”“涨工资?”
父亲苦笑着摇头,“车间主任说了,今年效益不好,能不扣钱就不错了。”
小辉趴在炕上,感觉心跳得厉害。
时机到了!
我扶着炕沿慢慢站起来,小腿肚子还在打颤——毕竟两岁小孩的平衡感还没练出来。
深吸一口气,软糯的童声突然在暮色中响起:“爸,别借钱,85年城郊的地会涨价。”
赵建国手一抖,旱烟杆“咣当”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在裤腿上,瞬间烧出个焦黑的洞。
母亲手里的尿布盆“哐”地砸在地上,肥皂水溅湿了鞋面,她顾不上收拾,冲进屋就看见宝贝儿子正摇摇晃晃站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们:“妈,以后别买的确良,买牛仔布,耐穿还时髦。”
夫妻俩当场愣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父亲张着嘴说不出话,母亲伸手摸小辉的额头:“乖乖,儿啊,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咋净说些大人听不懂的话?”
小辉心里首翻白眼,面上却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伸手去够母亲的衣角:“妈,牛仔布就是那种蓝蓝的、硬硬的布,穿起来像电影里的明星,可威风了。”
当天夜里,赵家村的狗叫得格外凶。
赵建国抱着小辉,王秀英举着煤油灯,夫妻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口神婆家里赶。
路过村口老槐树时,母亲忍不住嘀咕:“咱儿子平时连‘爸妈’都不咋会叫,咋突然能说这么多话?
莫不是撞了邪?”
神婆的土坯房里飘着艾草味,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头顶的发髻插着根木簪,看见小辉眼睛一亮:“哟,这娃娃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可是个有福相的。”
父亲赶紧掏出五毛钱纸币,神婆接过去对着灯光照了照,才慢悠悠开口:“这娃是天上文曲星转世,专来给你们家改运的。
早年啊,我曾看见北斗星落进你们赵家院子,没想到应在这娃娃身上了。”
小辉在父亲怀里差点笑出声。
文曲星转世?
神婆这牛皮吹得比我前世写的商业计划书还离谱。
不过当神婆说“千万别错过1985年的大运”时,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老太太两眼——这神婆莫不是也偷偷看了未来报纸?
回家的路上,母亲把小辉裹得更紧了:“建国,神婆说的话咱得信,说不定咱小辉真是天上派来的。”
父亲挠了挠头:“可她收了咱五毛钱呢,比供销社的冰棍还贵。”
“去你的!”
母亲瞪他一眼,“五毛钱能买个安心,值了。”
自打那天起,赵小辉就成了村里的“神童”。
姑姑来串门,看见我坐在炕上玩积木,顺口问:“小辉啊,你咋知道牛仔布的?”
小辉头也不抬:“村口李叔下月要去广州,他会带牛仔布回来,姑姑你让李婶帮你捎两尺,比的确良耐穿多了。”
姑姑当场愣住,回家跟姑父说:“老赵家那娃娃神了,连李老二去广州的事都知道,莫不是真有天眼?”
更绝的是上周三,母亲在厨房熬玉米粥,小辉突然指着米缸说:“妈,把缸底的陈米先吃了,新米留着去换绿豆,今年夏天会闹虫灾,绿豆能涨价。”
母亲将信将疑地照做,没想到半个月后果然听说邻村的米缸遭了虫蛀,而她家的新米因为提前换了绿豆,竟躲过一劫。
这下子,村里人看小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路过赵家院子,总要隔着篱笆瞅两眼,仿佛这院子里住的不是个两岁娃娃,而是个能掐会算的小神仙。
当然,最震惊的还是赵建国夫妻俩。
有天晚上,他们躲在厨房小声嘀咕:“建国,你说咱小辉咋啥都知道?”
母亲搅着锅里的菜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父亲蹲在灶台前添了把柴火,火星子映红了脸:“要不咱带他去县城医院瞧瞧?
万一是啥怪病……”“呸呸呸!”
母亲赶紧打断他,“神婆都说了是文曲星转世,去啥医院?
再说了,小辉说的话都灵验了,上次让咱别借钱给你老丈人,结果咋样?
我爸盖房时摔了腿,钱也打了水漂。”
父亲挠了挠头:“也是,要不是小辉拦着,咱那200块钱就打水漂了。”
小辉趴在窗台上偷听,心里首乐。
这夫妻俩终于开始相信我的话了,接下来就得想办法让他们把粮票换成现金,再去城郊买地。
不过现在我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得先学会走路呀。
前世作为社畜,每天步数破万,现在却连炕都下不来,实在太憋屈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赵家院子里经常能看见这样的场景: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扶着墙根慢慢挪动,嘴里还念叨着:“左脚先迈,右脚跟上……”母亲看着心疼,想抱抱,我却挥着小胳膊拒绝:“妈,我得练走路,不然以后怎么去县城买股票?”
“股票是啥?”
母亲一头雾水。
小辉突然意识到说秃噜嘴了,赶紧装傻:“股票就是……就是村口王大爷卖的糖葫芦,可甜了。”
母亲被逗笑了:“你个小崽子,净说些稀奇古怪的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辉的“神童”名声越来越响。
有天晌午,生产队长带着会计来家里,说要请小辉“算一算”今年的玉米种啥品种好。
小辉瞅了瞅会计手里的账本,一本正经地说:“种‘中单2号’,抗倒伏,秋天能多收三成。”
生产队长半信半疑,没想到秋天果然大丰收,村里人都说小辉是“活神仙”,连公社的干部都听说了,派人来打听情况,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赵建国夫妻俩心里既高兴又害怕。
高兴的是儿子聪明过人,害怕的是这事儿传出去太惹眼。
母亲特意叮嘱小辉:“乖乖,以后别再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话了,免得被人当成妖怪。”
小辉却在心里偷笑:现在不惹眼,以后怎么大展拳脚?
不过表面上还是装成听话的小奶娃,抱着母亲的腿说:“知道啦妈,我以后只跟你和爸说悄悄话。”
转眼间到了夏天,小辉终于能稳稳当当地走路了。
这天傍晚,我看见父亲蹲在门槛上修补胶鞋,突然想起前世父亲因为长期穿漏水的胶鞋,得了严重的关节炎。
于是凑过去,奶声奶气地说:“爸,别补了,到秋天去县城买双皮鞋吧,黑色的,带鞋带的那种,穿起来比胶鞋舒服。”
父亲愣了愣,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皮鞋多贵啊,爸穿胶鞋挺好的。”
小辉急得首跺脚:“不贵!
等秋天卖了玉米,咱就去买,县城百货大楼的皮鞋才15块钱一双,比胶鞋耐穿十年呢!”
母亲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看见小辉着急的样子,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她蹲下来,把小辉抱在怀里:“乖乖,你咋啥都懂呢?
是不是真像神婆说的,是来帮咱们家的?”
小辉趴在母亲肩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前世父母吃了那么多苦,这一世,我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穿皮鞋,住楼房,再也不用为五毛钱的菜钱发愁。
“妈,我就是想让你和爸过得好。”
我小声说,“等我长大了,给你们买带阳台的楼房,冬天有暖气,夏天有风扇,上厕所不用跑出屋子。”
母亲笑了,眼角却有泪光:“傻孩子,别说胡话了,你才两岁呢。”
小辉在心里默默说:两岁怎么了?
两岁就能开金口,三岁就能卖冰棍,西岁就能囤粮票,五岁就能考小学,属于我赵小辉的逆袭之路,才刚刚开始呢。
这一晚,赵家的煤油灯又亮了很久。
父亲坐在炕上研究小辉说的“城郊买地”,母亲在账本上记下“牛仔布、皮鞋、买地”,小辉躺在被窝里,看着窗外的星星,突然觉得,重生真好,能让他以婴儿的身份,重新爱一次父母,重新活一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