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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銮劫

发表时间: 2025-05-26
景和十七年十月,初雪落满紫禁城的第三日,林思韵接到了侍寝的绿头牌。

鎏金托盘里的玉牌泛着冷光,雪纹玉的流苏垂在她腕间,竟与牌面上暗刻的梧桐纹相得益彰。

绿枝捧着暖炉的手在发抖:“听说贺才人今早亲自去了御书房,出来时鬓角的东珠都歪了。”

思韵对着铜镜描唇,胭脂是崔妈妈特制的,掺了半分能解夹竹桃毒的药粉:“歪了好,省得晃人眼睛。”

栖梧殿到乾清宫的路要经过冷宫。

思韵踩着厚雪转过冷宫,忽见前头宫灯歪斜,两个小太监正往井里填石头。

“住手。”

她冷声喝止,雪纹玉的穗子扫过石栏,惊起几只栖息的寒鸦。

其中一个太监抬头,眼底闪过慌乱:“宝林娘娘,这井……”话未说完,井底传来水荡回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石头砸中拼命挣扎……思韵俯身望去,井水深幽,倒映着她眉间的花钿,忽然有片残破的衣角浮出水面,月白色缎面上绣着半朵雪梅,梅心处是个褪色的“承”字——与父亲玉佩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你们贺家的人,连冷宫的井都要填?”

她忽然转身,盯着另一个太监腰间的玉佩,双鹤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贺家死士的标志。

太监脸色大变,正要拔刀,思韵己将手中丝绸帕子扔向他面门。

玉牌“当啷”落地,她抬脚踢向对方膝盖抢先拔出对方的刀,刀架在太监脖子上划出一道细血:“说,井底是谁?”

那人咬牙不答,另外一个太监拔出刀正要刺向思韵,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思韵突然回头,太监趁她不备推开刀逃跑了,刀在他衣襟上抹了道口——那里绣着贺家暗羽卫的标记。

“娘娘,陛下改召贺才人了。”

前来传旨的太监尖着嗓子,目光落在地上的打斗痕迹上一扫而过。

思韵低头看着自己被扯乱的裙角,忽然轻笑:“劳烦公公回禀陛下,臣妾方才在冷宫前遇见歹人,幸得陛下洪福,才保得周全。”

她特意加重“冷宫”二字,看见太监的眼皮跳了跳回答道:“娘娘,没事就好,奴才这就回去禀告陛下。”

冷宫的朱漆门在风雪中吱呀作响。

思韵正要离开,门内忽然传来咳嗽声,苍老的声音带着沙哑:“新封的宝林,可是姓林?”

她停下脚步足,见门内伸出枯枝般的手,手里握着枚褪色的香囊,绣着半朵雪梅,梅心处隐约有“承”字的轮廓。

“端妃娘娘?”

思韵想起选秀时嬷嬷的话,先太子遗孀,入住冷宫十年未出。

那手猛地缩回,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出去!

这里没什么端妃,只有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妇。”

思韵却将香囊握紧,雪梅纹的针脚与姑母当年绣的一模一样:“娘娘可知,方才贺家的人在填井,井底的尸身绣着‘承’字纹——”门“轰”地打开,满脸皱纹的老妇抓着她的手腕,指甲缝里渗着朱砂色:“别碰那井!

二十年前,先太子妃的陪嫁丫鬟就是被人割了舌头扔进去的,她们……”话未说完,远处传来灯笼碰撞声,老妇猛地推开她,香囊掉在雪地上:“拿着避子香,离皇帝远点。”

思韵回到栖梧殿时,崔妈妈正在天井里扫雪,扫帚扫过过青石砖,露出底下隐约的“承”字砖纹。

“娘娘可看见端妃娘娘了?”

崔妈妈压低声音,袖中掉出半幅药方,“当年先皇后难产时,端妃娘娘曾偷偷送来安胎药,药方上的朱砂印……”她指着思韵手中的香囊,里面飘出若有若无的药味,正是避子香中常有的夹竹桃成分,却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甘草香——解毒的引子。

“把香囊收好了。”

思韵盯着天井里的井,白天看见的衣角此刻己被积雪覆盖,“明日让绿枝去太医院,就说本宫染了风寒,要配些紫苏饮——记得,找张院判。”

崔妈妈会意:“张院判是先皇后旧部,曾被贺贵妃贬去看守药库了。”

思韵沉默了……子时三刻,思韵独自坐在暖阁里,雪纹玉簪搁在案头,映着烛火明明灭灭。

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鸽哨声,三长两短——是林家暗卫的信号。

她推开窗,见绿枝趴在屋脊上,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小姐,老爷在狱中托人带话,说‘雪纹现,梧桐枯’。”

油纸包里是半块发霉的糕点,掰开后露出片指甲盖大小的帛纸,上面用密语写着:“贺明轩私扣的粮草,藏在西郊废寺的地窖里。”

思韵手指一颤,西郊废寺,正是先太子薨逝那年秋祭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端妃指甲缝里的朱砂,与皇帝掌心的红痣颜色相同——那是中了朱砂毒才会有的痕迹。

“绿枝,去把崔妈妈叫醒,明日卯初,本宫病重要请太医。”

思韵将帛纸塞进炭盆,火苗窜起的瞬间,她看见窗外有道黑影闪过,腰间玉佩正是贺家的双鹤纹。

看来贺贵妃己经知道,她在选秀时坏了暗羽卫的计划。

第二日晌午,思韵刚喝完崔妈妈熬的紫苏饮,便听见外头喧哗。

“贺才人到——”尖利的通报声里,贺明珠穿着鹅黄缠枝莲纹的夹袄,鬓间东珠随步伐晃动,身后跟着西个捧着礼盒的宫女。

“妹妹这栖梧殿,可比姐姐的棠梨宫清净许多……。”

贺明珠扫过漏风的窗纸,目光落在思韵腕间的雪纹玉上,“听说妹妹昨夜侍寝被陛下驳回,可是身子不爽利?

姐姐特意带了太医院的上等补药,妹妹若是身子不爽利——”“姐姐说笑了。”

思韵截断她的话,指手划过案上的《女诫》,“臣妾昨日路过冷宫,见几个小太监在填井,说是贺家的人怕井水污染了龙气——”她忽然盯着贺明珠的玉佩,“姐姐可知,那井里埋的是谁?”

贺明珠的脸白了白,很快又堆起笑:“妹妹说什么呢,姐姐怎么没有听说呢?”

她挥挥手,宫女们打开礼盒,露出十二匹蜀锦,每匹锦缎边缘都绣着小小的“贺”字,“这是哥哥从蜀地带来的,妹妹莫要嫌弃才是呀!”

思韵忽然看见最底下那匹锦缎上,有块暗红的污渍印,像是血迹。

她手指尖轻点桌面,崔妈妈立刻会意,上前翻看:“呀,这蜀锦上怎么有夹竹桃的汁液?

娘娘,夹竹桃可是有毒,怕是不能近身呢。”

贺明珠的脸色突变:“你别血口喷人!”

思韵却笑了,从袖中取出香囊,正是端妃给的那枚:“姐姐可认得这绣纹?

方才臣妾让崔妈妈拿去太医院鉴定,说是二十年前先太子府上的东西——”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姐姐说,若是陛下知道贺家的人敢动先太子旧部的尸身,会如何呢?”

贺明珠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烛台。

思韵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忽然想起选秀那日,她也是这样用东珠来压自己的风头,却不知这深宫里,最贵重的从来不是珠宝,而是帝王眼中的那点兴味。

“妹妹好生歇息,姐姐改日再来。”

贺明珠匆匆告辞,裙摆扫过地上的蜀锦,那抹暗红的污渍印在阳光下发黑,分明是陈旧的血迹。

思韵示意绿枝捡起香囊,发现里面除了避子香,还有片极小的绢帛,上面画着栖梧殿的平面图,井底标着个小小的“承”字。

“崔妈妈,你说先太子妃的陪嫁丫鬟被割了舌头?”

思韵盯着天井的井,“那她的主子,是不是也……”崔妈妈忽然跪下,老泪纵横:“小姐可知,您姑母就是先太子侧妃,当年先太子薨逝,她抱着尚在襁褓的小世子逃出宫,却在城郊被贺家的暗羽卫追上——”思韵猛地握紧雪纹玉,姑母临终前说的“雪纹现世,梧桐自鸣”,原来指的是先太子一脉的血脉。

她忽然想起父亲的“承”字玉佩,想起选秀时皇帝看见雪纹玉的神情,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谁。

“宝林娘娘,陛下召见。”

忽然有太监来传旨,语气比昨日恭敬许多。

思韵在乾清宫外等候时,听见殿内传来争吵,是贺明轩的声音:“陛下怎能因一个女子,就疑心病发作?

西北军饷的案子,分明是林修远——”“朕看,是你贺家太想让案子坐实了。”

皇帝的声音像淬了冰,思韵从殿门缝里看见,他掌心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格外明显,“林修远入狱七日,你贺家三番五次派人‘探查’,是怕他说出西北粮草的去向?”

殿内忽然安静,思韵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原来父亲入狱,竟是皇帝布的局,为的就是引贺明轩露出马脚。

她忽然想起账册里被圈红的数字,那些破绽百出的假账,恐怕是父亲故意留给贺家的把柄。

“宝林娘娘,请。”

太监掀开帘子,思韵看见皇帝独自坐在御案前,面前摊着幅江南织造图,正是林家的产业。

“雪纹玉,果然是个好幌子。”

萧承延忽然开口,手指尖指过图上的“林”字,“你姑母当年逃出宫时,身上就戴着这玉,朕找了十年。”

思韵跪下,雪纹玉的流苏垂在青石砖上:“陛下找的,是先太子的血脉,还是林家的忠心?”

她抬头,看见皇帝眼中闪过惊讶,却很快被笑意取代:“朕找的,是能替朕在凤仪宫扎根的棋子。

你很聪明,知道贺家填井是怕尸身泄露‘承’字纹——那是先太子亲卫的徽记。”

他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扶起思韵,划过她额上的发丝。

掌心的朱砂痣几乎要碰到她的眉尖:“你父亲在狱中写了首诗,‘雪梅映月冷,梧桐待凤栖’,朕知道,他是想让你做朕的梧桐,困住贺家那只自以为是的凤凰。”

思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朱砂味:“陛下可知,端妃娘娘指甲缝里的朱砂,与您掌心的红痣一模一样?”

话出口的瞬间,殿内气温骤降,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却继续道,“先太子薨逝那晚,是不是下着与今日相同大的雪?”

萧承延猛地捏住她的手腕,雪纹玉硌得她生疼:“你还知道什么?”

思韵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杀意,忽然笑了:“陛下需要林家,正如林家需要陛下。

臣妾只是想问问,父亲何时能出狱?”

皇帝松开手,转身时衣袖摆扫过她的鬓角:“等贺明轩的羽林卫,在西郊废寺找到二十车粮草的时候。”

思韵心中一震,原来父亲的密信,早己到了皇帝手中。

她忽然明白,栖梧殿的井、端妃的香囊、秀女的夹竹桃粉,都是这盘大棋的棋子,而她,从戴上雪纹玉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手中的利刃。

想到这里思韵心里一阵刺痛……“退下吧。”

皇帝坐回龙椅,案头摆着本翻开的《承光实录》,页面上“秋祭”二字被朱砂圈红。

思韵福身时,看见他袖口露出半寸苍鹰刺青,与先太子亲卫的徽记分毫不差——原来当年背叛旧主的,不只是贺家,还有眼前这位帝王……回到栖梧殿,思韵站在井边,听着底下传来的水流声。

绿枝提着灯过来,忽然惊呼:“小姐,井壁上有字!”

她凑近,见青苔覆盖的石面上,用朱砂写着“承光十九年秋,血浸梧桐”,字迹新鲜,分明是刚刻上去的。

崔妈妈忽然跪下:“这是先太子妃临终前的***,当年她被暗羽卫追杀,将小世子托付给林大人,自己投了这口井——”思韵望着井中倒映的月亮,忽然想起姑母临终前的话:“阿韵,雪纹玉的主人,要替先太子看这盛世。”

她摸了摸腕间的玉,忽然轻笑。

盛世?

眼前的紫禁城,每片瓦当都浸着旧年的血,每块青石砖都刻着权谋的痕。

贺明珠的东珠、贺贵妃的夹竹桃、皇帝的朱砂痣,还有这口藏着先太子妃的井,都是这盘棋的注脚……想到这里思韵不由的笑了笑……“绿枝,明日起,教本宫练《承光十九年秋祭赋》。”

思韵望着漫天飞雪,忽然觉得这栖梧殿的冷,比林府的暖更让人眷恋不舍。

雪纹玉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姑母当年藏在妆匣里的玉佩,那是先太子亲自刻的,雪梅与“承”字交织,如今戴在她腕上,终将成为刺破这漫漫长夜的寒芒。

更漏声中,思韵展开父亲的密信,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井中第三块青石砖,藏着先太子印玺。”

她突然跑到水井旁用手指抚摸冰冷的砖面,忽然明白,父亲让她入宫,不只是为了林家,更是为了先太子一脉的遗志。

而她,将带着雪纹玉的使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路——用智谋做刃,以清醒为甲,哪怕最终困于金笼,也要让这笼子,成为天下最坚固的堡垒。

雪,还在下。

栖梧殿的梧桐在风雪中摇曳,却始终未折断。

思韵摸着井沿的“承”字,忽然想起端妃说的“避子香”,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该明白,在这宫里,最该避开的不是孩子,而是对帝王的半分真心。

远处传来羽林卫换岗的声音,思韵转身时,看见崔妈妈正在修补姑母的旧衣,针脚间绣着小小的雪梅与“承”字。

原来有些传承,从未因岁月而湮灭,就像这口井里的秘密,终将在某个雪夜,随着融冰一起,流向紫禁城最深处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