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霍云春双手抠着脖子上的白绫,双眼满是血丝的瞪着上方那张不男不女的脸。
她曾在文武百官面前掌掴秦福,大骂“阉人祸国”,现在换他来结束自己的命,算是命运的轮回?
“禀官家!”秦福双手交叠,拇指相对,躬身行礼,“祸国妖后已被处死!”
“通知礼部,按皇后规制下葬!”
“官家,帝陵尚未选址修建,恐无法按照皇后规制下葬。”
秦福弯腰如虾子,语气颇为强硬。
官家刚刚登基,没有祭天礼,告苍生,霍云春到死都不是皇后。
“那便参照一品诰命的规制下葬。”
“是!”
秦福弯腰恭送官家离去,缓缓的抬起身子,扬了扬八字眉,踢了踢脚边的霍云春。
“皇后娘娘,当初打我巴掌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
现在怎么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这儿,你倒是再来打我啊!”
“哈哈哈哈哈!”
大殿内响起秦福猖狂的笑声,外面的人把头埋在胸口,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北晋元年春,官家举行祭天大典,赦天下,减免税赋,举国同欢。
没人在意与官家一同打天下的女人,悄无声息的躺在棺材里,被一群阉人埋入黄土。
北晋六年,官家广纳后宫,奢侈豪靡,苛捐杂税叠加,百姓民不聊生。
大太监秦福手握东厂,把持朝政,朋比为奸,危害社稷。
昔日打天下的开国英雄,要么隐退山林,要么坟头草快比人高。
社稷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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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金秋,麦穗低头。
田间垄道上,一个六岁的女娃娃拿着几个月前的邸报读得津津有味儿。
“春芽儿!春芽儿!”二牛跑的气喘吁吁,“快回家看看吧!你家出事儿了!”
“我奶奶又来我家了?”
“你怎么知道?”
霍云春没有回答二牛的问题,把邸报揣在怀里。
日落西垂,金色的麦穗随风飘摇,田垄上两个小童前后奔跑着往家赶。
霍云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是霍家村的霍云春,小名春芽儿,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刚醒来的头两年,她的手一直放在脖子上,确认上面没有冰冷又丝滑的白绫。
爹娘忙着下地种田,阿姐白天抱着她到村学一待就是六年,成为她小小年纪就识字的最佳掩护。
村学先生无数次感叹,霍云春如果不是个女娃,当有状元之才。
“你明天必须给老大家收麦子!”
霍云春赶到家门口,张秀英一***坐在他们家院里,撒泼打滚儿的要面前憨厚的男人答应免费干活儿。
“娘,我家地里的麦子还没收,我……我没办法啊!”
霍和平蹲在地上,痛苦的挠头。
“你没办法?”张秀英三白眼向上一吊,抬起肉掌就往他身上拍,“你怎么就没办法了?”
她手向旁边一指,“你家里这么多人,怎么不能下地里帮忙收麦子?”
“娘,大丫儿才十岁,孩子他娘肚子里还有一个……我真的走不开!”
霍和平不躲不闪的挨打,脸上的愁苦烙铁都烫不平。
“村里哪个娃子不是早早下地干活?村里哪个怀孕的女人像你家婆娘这么娇气?”
张秀英咧开嘴就要嚎,没想到门外有人比她嗓门儿更大的嚎开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霍云春学着张秀英的样子坐在院门口,扯开稚嫩尖细的嗓音就嚎,吓得二牛瞬间僵直了身子,转身跑出去老远。
春芽儿太狠了!
这副鬼上身的样子,嘴里喊的词还带唱腔儿。
农忙回来的村民陆陆续续的围在霍云春四周,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看。
“奶啊!我的亲奶奶啊!”
霍云春用袖子一呼啦,脸上立刻有了湿润的“泪感”。
“您当初分家不是说,以后我们和大伯各过个的,要饭也别要到大伯家。
我们每月都给您二老百文的养老钱,指着收了麦子好还村里叔叔伯伯的钱。
您让我爹给大伯家收麦子,我家的麦子收不上来,怎么还钱啊?
苍天啊!我奶要逼死我们啊!”
霍云春坐在地上,隐晦的掐了一把大腿里子,眼眶瞬间就红了,把一个要被奶奶逼死的女娃儿演绎的惟妙惟肖。
“张秀英也太不是东西了!”
“可不是嘛!和平四处借钱给她养老,现在还欠我们家钱没还。过两日来收秋税,我家还指着和平家的麦子交差呢!”
“当初二房生春芽儿,家里揭不开锅,张秀英急吼吼的把家分了。”
“现在二房过的稍微好点儿,她又回来把二儿子当免费苦力使,真是不要脸!”
……
周遭议论纷纷,借霍和平最多银子的村民把村长请了过来。
“张秀英,你在这儿撒什么泼?”霍桥指了指祠堂的方向,“你家分家的文书已经供给祖宗知晓,在县衙也盖了红印。
和平借钱也没缺过你们每月的养老钱,现在他家等着收麦子还钱、交税,你又过来闹什么闹?”
“我家老大身体不好,他们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帮忙收个麦子怎么了?”
张秀英狠狠的瞪了眼门口的丧门星。
自从有了春芽儿,老二就越来越不听话!
“和平家要是有余力,帮忙自然算不得什么。”
霍桥点了点院里站着的孕妇,又点了点门口哭的直抽抽的春芽儿。
“他们这小的小、弱的弱、怀孕的怀孕,全家就指着和平一壮劳力,他空不出手怎么帮忙?”
“弱什么弱?”张秀英瞪了一眼抱着肚子的二儿媳,“这次指不定还是个丫头片子,掉了也没什么可惜。”
“张秀英!!!”
霍桥气的手都哆嗦。
他霍家村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婆娘?
“哼!”
张秀英见村长动了真火儿,色厉内荏的冷哼一声,拍拍***起身出门。
她路过春芽儿身边的时候,抬脚想踹,这死丫头滚了两下到村长身边让她无处下脚。
“哼!”
张秀英脸上的横肉抖了两下,脸色难看的走了。
“散了吧!散了吧!”
霍桥驱散了村民,霍云春麻溜儿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和平啊!”霍桥进院把他拽起来,“你家马上就要添人进口,吃饭的嘴又多了一张,人头儿税也多了一个,你得把门户支起来啊!”
“多谢霍叔!我知道!”
霍和平歉意的看了眼媳妇儿,她面色难看的背过身子。
“行了!”霍桥踮脚拍拍他宽厚的肩膀,“干一天活儿,赶紧吃饭休息!”
他揉了揉霍云春的小脑袋,背着手回家了。
小院儿里一家四口沉默了片刻,霍和平挪蹭到媳妇儿身边,得到的依旧是个背影。
从春耕到秋收,这样的情景在小院儿上演了太多次。
“唉!”
霍云春重重的叹了口气,背着手,学着村长的外八脚,左摇右摆跟个小鸭子一样去关院门儿。
“噗!”
张红秀见小女儿这般逗趣,忍不住笑出了声,院子里的氛围陡然一松。
“媳妇儿,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霍和平借机拉起媳妇儿的手,露出一口大白牙,讨好的看着她。
“我到是没什么,大丫儿还这么小,你舍得让她下地?
春芽儿更不用说,本该水嫩嫩的小丫头,现在被我们养的面黄肌瘦。
为了能赶走……春芽儿把婆婆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让外人知道了,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张红秀越说越气,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吓得父女三人扶着她进屋躺下。
霍和平转身跑出去请村医,嘴里漫天神佛求个遍,祈祷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