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像纠缠不清的往事,在出租屋斑驳的玻璃窗上蜿蜒成泪痕。
我蜷缩在褪色的碎花布沙发里,听着空调外机在雨幕中发出哮喘般的嗡鸣。
潮湿的霉味从墙角渗出来,混合着窗台上枯萎的绿萝气息,在二十七平米的开间里酝酿成某种苦涩的发酵。
手机屏幕在昏暗里亮起刺眼的白光,林远的消息像把生锈的刀片,缓慢地切割着视网膜:"清欢,我们分手吧,我要和周雨薇结婚了。
"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掌心的汗在钢化膜上晕开细小的彩虹。
六年前的场景突然鲜活起来,带着图书馆特有的油墨香和咖啡苦,撞碎了出租屋里发霉的现实。
那是2017年深秋的江南大学,枫香树在暮色里抖落最后一抹酡红。
我抱着厚重的《申论范文集》穿梭在图书馆三层的社科区,指尖掠过书脊时蹭到薄灰。
斜阳从菱形窗格里漏进来,在某个伏案的背影上镀了层金边——白色卫衣兜帽里支棱着几根不听话的短发,钢笔尖在再生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同学,这里有人吗?
"我轻声问第五个空位时,终于得到否定的回答。
放下书包时肘部不慎扫到马克杯,深褐色的液体在他摊开的笔记上肆意漫延,墨迹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路径》的标题下晕染成诡异的图腾。
"对、对不起!
"我慌忙抽出纸巾,却在慌乱中碰倒了笔筒。
塑料文具噼里啪啦砸在橡木桌面,惊飞了窗外栖息的灰斑鸠。
邻座男生突然笑出声,睫毛在夕照里投下细密的影:"同学,你是来拆图书馆的吗?
"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他正用两根手指拎起湿透的纸页,水珠顺着腕骨滑进衣袖。
"我叫林远,备考公务员的大西狗。
"他晃了晃沾染着咖啡渍的笔记,"正好该换本新的了——要赔的话,就请我喝芋泥波波奶茶吧。
"那杯奶茶最终在图书馆西侧的榕树下完成交接。
十月的晚风卷着桂花香,他咬着珍珠含糊不清地问:"中文系的?
"见我点头,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写得密密麻麻的申论稿:"帮个忙?
我总被导师说文章像工作报告。
"于是每周三下午,靠窗的C37座位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他带来的美式咖啡在保温杯里氤氲热气,我改过的稿子边缘总会出现卡通批注:某处画着打瞌睡的小人,旁边写着"这里需要提神案例";论证薄弱处贴着便签,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求才女赐教"。
深冬的某个雪天,我的手指冻得握不住笔。
他突然摘下灰色羊绒围巾绕在我颈间,残留的体温裹挟着雪松香水味扑面而来。
"这样就能写出锦绣文章了。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模糊了镜片,我却看清了他泛红的耳尖。
次年春分,我们在操场边的樱花树下吃便当。
他夹走我饭盒里的胡萝卜,放进自己熬的玉米排骨汤。
"申论成绩出来了。
"他舀汤的手突然顿住,"87分,全市第三。
"粉白花瓣落进汤碗,他低头搅拌着突然说:"要是能天天喝到这个汤就好了。
"毕业典礼那天下着太阳雨。
林远穿着不合身的学士服,在图书馆天台为我戴上山茶花发卡。
"我家清欢真好看。
"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耳垂,"等考上住建局,我们就..."小饭馆里,双方父母的对话被老吊扇搅成碎片。
林远父亲夹来的红烧肉在瓷碗里颤巍巍的:"清欢这孩子踏实,考个街道办多好。
"母亲用纸巾按着眼角:"远妈你不知道,她爸走后就指着她..."林远在桌下握住我发抖的手,掌心的茧子硌得人生疼。
后来无数个深夜,我们在城中村的隔断房里相拥取暖。
他啃着冷包子改材料,我趴在小茶几上刷行测题。
某个暴雨夜,他浑身湿透地冲进门,举着录取通知书把我抱起来转圈。
劣质木地板在脚下吱呀作响,他的眼睛比窗外的霓虹还亮:"我们可以买房了!
首付攒五年,不,三年!
"此刻手机再次震动,周雨薇的朋友圈跳出来:民政局门口,她穿着香奈儿套装倚在黑色奥迪旁,配文"六年爱情长跑"。
照片角落,林远西装袖口露出的银色腕表,正是去年我攒了三个月工资送他的生日礼物。
雨越下越大了。
我蜷缩着去够茶几下的止痛药,碰倒了相框。
玻璃碎裂声里,那张在图书馆拍的照片静静躺着——他偷偷在我改稿时拍的,阳光给低头写字的我镀了层金边,就像我们初遇时那样。